与“阿哲”的对话窗口安静了下来,等待回应的间隙,808室里弥漫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寂静。高乐乐不再焦躁,她坐在书桌前,重新打开了那个属于林晚星的、沉寂已久的微博账号。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浏览公开发布的状态,而是开始像一个侦探一样,仔细研究这个数字墓碑上的每一处痕迹——她的关注列表,点赞过的微博,甚至那些早已停止互动的、陌生网友的评论区。
萧默则在一旁,继续梳理着从“回声”酒吧、审讯观察以及那本《完美意外》手稿中提取出的信息,试图在时间线和行为逻辑上找到更多可以相互印证或矛盾的节点。
时间在专注中悄然流逝。傍晚时分,高乐乐的社交账号终于收到了“阿哲”的回复。
“高小姐,我试着联系了几个当时和晚星还保持联系的同学。有一个女生,叫沈茵,她毕业後和晚星在同一家画室待过一段时间,关系好像还不错。这是她的微博账号,你可以试试看。不过我不确定她是否愿意聊这些,毕竟过去这么久了,而且……事情有点敏感。”
后面附上了一个微博账号的链接。
高乐乐的心跳微微加速。沈茵……一个新的名字,一条新的线索。她点开那个链接,账号头像是一个女孩的背影,站在画架前,个人简介写着“自由插画师,色彩收集者”。账号是活跃的,时常分享一些创作片段和日常琐碎。
高乐乐没有贸然直接私信。她先仔细浏览了沈茵的微博,了解她的风格和近况。然后,她精心编辑了一条信息,语气诚恳而克制:
“沈茵你好,冒昧打扰。我是通过阿哲了解到你的。我正在尝试了解关于林晚星学姐的一些事情,希望能让一些被迷雾笼罩的往事得以澄清。如果你方便并且愿意的话,能否占用你一点时间?任何关于她生前的点滴,都可能具有重要的意义。非常感谢。”
信息发出后,高乐乐将手机放在桌上,对萧默说:“联系上了一个她画室的朋友,叫沈茵,等回复。”
萧默点了点头:“循序渐进,不要给她太大压力。”
令他们稍感意外的是,沈茵的回复来得很快,几乎是在几分钟后。
“林晚星?”她的回复带着明显的惊讶和一丝警惕,“你们是……?为什么突然问起她?”
高乐乐和萧默对视一眼,知道必须透露部分实情以换取信任。高乐乐斟酌着用词,简要说明了他们是林晚星生前所住808室现在的住户,遇到了一些与过去相关的困扰,并且发现胡青伟(她没有直指谋杀,只用了“行为异常”)可能对林晚星并非如其表现的那般深情,他们希望能还原真相。
信息发过去后,那边沉默了近十分钟。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沈茵的回复跳了出来,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愤怒,似乎也有一丝解脱。
“我其实……一直觉得晚星的死没那么简单。”沈茵写道,“那个胡青伟,根本就是个控制狂!”
她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断断续续地回忆。
“晚星后来很少跟我们联系了,就是和胡青伟在一起之后。偶尔见面,她也总是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有一次,我们约好一起去写生,她本来很开心,都收拾好画具了,胡青伟一个电话打过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接完电话脸色就白了,然后就跟我说去不了了,语气特别慌张。”
“还有一次,我看到她手腕上有一道很浅的红痕,问她怎么了,她眼神躲闪,说是自己不小心被画架划的。但那个痕迹……不太像。”
“她去世前大概一两个月,有一次在画室,就我们两个人,她看着窗外,突然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茵茵,我觉得我快要不能呼吸了。’我当时还以为她是画画太累,还劝她多休息。现在想想……她那说的根本不是身体,是心里!”
沈茵提供的这些碎片,与阿哲之前的说法,以及林晚星画作中流露出的压抑感完美契合。它们共同描绘出一幅林晚星在胡青伟控制下,逐渐失去自由、朋友乃至自我的悲惨图景。
“那……晚星有没有留下什么日记,或者比较私密的网络空间?”高乐乐趁热打铁,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沈茵那边又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
“日记……我不确定她有没有手写的。不过,”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晚星有个习惯,她不喜欢在公开平台写太多私事,但她会用手机备忘录,或者一些有密码的日记类APP记录东西。她好像还跟我提过一次,说她把一些‘不想带回家’的想法,存到了一个私密的云端笔记里,说那里比较‘安全’。”
私密的云端笔记!
高乐乐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完全符合林晚星谨慎、渴望保留一片私人净土的性格!
“你还记得是哪个平台吗?或者,她有没有可能用过什么特定的软件?”高乐乐急切地追问。
“具体哪个我不记得了,她当时没说。”沈茵回道,“但她好像提过一句,密码是她外婆家的老门牌号加上她养的第一只猫的名字。她说这个组合没人猜得到。”
密码线索!外婆家的老门牌号加上第一只猫的名字!
这简直是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盏探照灯!
“太感谢你了,沈茵!这信息非常重要!”高乐乐激动地回复。
结束与沈茵的对话,高乐乐和萧默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燃起的希望。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平台,但有了“私密云端笔记”这个方向和密码的线索,警方完全可以通过合法的途径(例如申请调查令,由平台方配合)进行查找!
“立刻告诉赵警官!”萧默当机立断。
他马上拨通了赵警官的电话,将沈茵提供的关键信息——林晚星可能存在的私密云端笔记、以及密码的组成线索——完整地转述了过去。
赵警官在电话那头的语气也明显振奋起来:“这是个重大线索!我们会立刻联系主要的云服务提供商,申请调查令,尝试根据林晚星的身份信息和你们提供的密码线索进行匹配查找。如果能找到这份笔记,很可能里面就记录了她生前最真实的感受和遭遇!”
【闪回 33-1】
就在高乐乐向赵警官复述“密码是她外婆家的老门牌号加上她养的第一只猫的名字”时,她的脑海中仿佛被这串充满私人印记的字符触动了某个开关。
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
她不再坐在808的客厅里。她仿佛悬浮在一个昏暗、压抑的空间。是夜晚。
她看到了林晚星。
林晚星蜷缩在床脚,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双臂紧紧抱着自己,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她的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冷汗,嘴唇失去了血色。
她在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异常艰难,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她的眼睛因为极度缺氧而凸出,充满了濒死的恐惧和绝望。
她的手在身边胡乱地摸索着,打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她不顾一切地继续摸索,终于,她的手指触碰到了那个熟悉的、棕色的哮喘喷雾剂。
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喷口塞进嘴里,用力按压——
一下,两下……
没有任何效果。
期待中的缓解没有到来,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更加凶猛地淹没了她。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药瓶,眼神从希望变成困惑,再从困惑变成彻底的、无边的绝望。
她徒劳地又按了几下,药瓶发出空洞的“嗤嗤”声,仿佛在嘲笑她的无助。
最终,她的手无力地垂下,药瓶滚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晚星的身体软倒下去,视线开始模糊、涣散。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那充满血丝、盈满泪水的眼睛里,倒映出卧室那扇紧闭的房门。那眼神,充满了不甘、愤怒,以及一种……被最信任之人背叛后的、刻骨铭心的冰冷。
闪回结束。
高乐乐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那个濒死的瞬间,那种被假药欺骗、在绝望中窒息的痛苦,通过共情,如同亲历般烙印在她的感知里。
“乐乐!”萧默急忙扶住她,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和满脸的泪水,瞬间明白了什么,“你又看到了?”
高乐乐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抓住萧默胳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那种窒息的绝望感,久久不散。
萧默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内心充满了愤怒和怜惜。他知道,高乐乐正在以这种方式,亲身见证着林晚星生命最后时刻的惨状。
“我们会找到那份笔记的,”萧默在她耳边低声而坚定地说,“我们会让她的声音,被所有人听到。”
云端的日记,或许正静静躺在某个服务器的角落里,等待着被开启的那一刻。
里面封存的,是一个灵魂最后的呼号,也是击碎所有谎言的,最强有力的武器。
寻找它的行动,已经迅速在警方的专业渠道里,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