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盯着那座透明屋子,里面全是架子,一层层种着菜。没有土,根悬在水里,管子自己送液体,灯定时开关。
他没动。
光屏里的东西太怪,可又不像是假的。画面清晰,细节连贯,人走动、机器运转都顺得自然。不是画工能描出来的。
他忽然开口:“这屋里,没人浇水,没人施肥,菜怎么长得这么齐?”
没人回答。
太监趴在地上记:“第七幅,透明大屋,菜长水中,灯亮灯灭自有规律。”
朱元璋没理他。他在想另一件事。
大明也有温室,叫暖房,专供宫里冬天吃鲜菜。烧炭加热,雇人翻土、挑水、看火候。一亩地要三十个工,成本高得吓人。可产量还不如寻常菜园。
可这里呢?
一个人影都没见着。菜自己长,灯自己亮,水自己流。
这不是省人力的问题了。这是换了一套活法。
他慢慢转过身,看向殿中跪着的一群大臣。
“你们天天报收成,说风调雨顺,百姓安乐。”他声音不高,“可我问你们——为什么他们种地不用晒太阳?为什么他们的菜能在水里活?为什么一亩地能产六千斤粮?”
户部尚书头埋得更低。
刑部侍郎袖子抖了一下。
没人敢抬头。
朱元璋冷笑:“说话啊。平日上朝,谁都能讲几句农桑利弊。现在呢?全哑巴了?”
一个老臣颤巍巍抬头:“回陛下……此等景象,恐非人间所有……或许是仙家手段……”
“仙家?”朱元璋打断他,“你见过哪个神仙用铁牛耕地?哪个真人开着喷雾机洒水?”
老臣立刻闭嘴。
朱元璋不想听这些废话。他知道这不是仙术。这是人干出来的事。
问题是——人家是怎么做到的?
他回头再看光屏。
那玻璃屋还在,灯光闪着,植物绿油油的。画面稳定,节奏不变,像有人在按规矩做事。
他忽然想到一句话:**做事要有章法**。
小时候在凤阳,爹种地靠天,下雨就种,不下雨就等。虫来了用手抓,旱了挑水浇。累死累活,收成还是少。
后来当了皇帝,下令修渠、屯田、免税。可地方上报的数据,年年差不多。好年景四百斤,坏年景一百斤。再多就不信了。
可现在光屏里写着六千斤。
是数字错了?还是他几十年都管错了?
他猛地往前一步,指着光屏:“看见没有?他们那个灌溉,叫‘智能’。施肥,叫‘精准’。种的是抗病虫的品种。哪一条,咱们有?”
群臣依旧沉默。
他知道他们在怕什么。怕皇帝一时兴起,拿这种奇景当真,逼着下面照办。可他又不是昏君。他只是想知道真相。
“你们不敢说,是不是因为不知道?”他声音冷下来,“实话告诉你们——我不是要你们现在造出铁牛,也不是让你们明天就在水里种菜。”
他顿了顿。
“我要的是——**为什么我们做不到?**”
这句话落下,殿内空气都沉了几分。
有个小官低声嘀咕:“或许……彼处土地肥沃,气候适宜……”
“放屁!”朱元璋骂出声,“天下黄土都一样。秦岭南北差多少?江南江北差多少?你能告诉我,那边的地天生能产六千斤?”
小官立刻磕头如捣蒜。
朱元璋不看他。他已经不想听猜测了。
他要证据。
要数据。
要实实在在的账本。
而不是一堆“大概”“可能”“听说”。
他转身走向龙椅,脚步沉稳。
“来人。”
一声令下,殿外侍卫冲进来两个。
“拟诏。”他站定,背对光屏,“即刻发往各布政使司、府、州、县。”
群臣耳朵全都竖了起来。
“第一,报近三年实际垦田数。不是册籍上的,是实地丈量过的。”
“第二,每亩平均收成,必须附上秋收时的验粮记录。谁敢拿旧账糊弄,查到斩首。”
“第三,各地仓储实存数量,由巡按御史当场核对,三日内飞马递报。”
他说一句,太监记一句。
声音干脆,没有拖沓。
“还有。”他补充,“派钦差暗访。不通知地方,不走官道,直接进村查田、问农户、看粮仓。若有虚报瞒报,主官连坐,抄家灭族。”
这话一出,有人腿软跪倒。
他知道这命令狠。可他不在乎。
这么多年,地方报喜不报忧成了习惯。荒年说成丰年,减产说成持平。上面要数字,下面凑数字。最后皇帝看到的,全是假象。
现在他亲眼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人家能用机器种地,能在水里养菜,能一年收六千斤。
而大明还在靠天吃饭,靠人扛活,靠层层谎报维持体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重新看向光屏。
温室还在运行。灯光闪烁,营养液流动。一切井然有序。
他忽然问:“咱们户部去年报的全国总产是多少?”
一个大臣结结巴巴答:“回陛下……约三千六百万石……”
“三千六百万?”朱元璋皱眉,“按九千万亩算,一亩才四百斤。可那边一台机器一天耕五十亩,五台并行,加上播种浇水,一个月能管几千亩。人家要是种一年,得收多少?”
没人接话。
他自己也算不清。但他知道一点——**差距不在地多不多,而在怎么种**。
他想起刚才那块牌子上的字:智能灌溉、精准施肥、抗病虫品种。
三个词,他不懂意思。但能看出门道。
人家做事,是先定规矩,再照着做。不像大明,全凭经验,靠老人传话,靠运气吃饭。
“咱们的农政,有问题。”他说,“不是缺人,也不是缺地。是方法错了。”
还是没人应声。
他也不指望有人回应。
他知道,这个问题提出来,就已经动摇了过去的那一套。
以往都说“勤则不匮”,只要百姓肯干,就能吃饱。可现在看来,光靠拼命没用。方向错了,越努力越亏。
就像拉车,绳子绑反了,十个人推都不如人家一个人牵对了路。
他盯着光屏,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
不是气的,也不是急的。
是一种……被甩下的感觉。
他打下江山靠的是刀马,治国靠的是律法。可人家那边,似乎什么都不靠。靠的是这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机器、数据、系统。
他不知道那叫科技,但他知道那叫效率。
而且是碾压级别的效率。
他缓缓坐下,手指搭在龙椅扶手上。
一下一下敲着。
节奏越来越快。
“从今天起,我不看奏折里的漂亮话了。”他低声说,“我要看真田,真粮,真人。”
他抬眼扫视群臣:“谁要是还敢糊弄我——你就去那玻璃房里住一晚,回来再说能不能在水里种菜。”
没人笑。
也没人敢动。
他知道这些人心里怎么想。无非是觉得皇帝被妖物迷了心窍。可他不在乎。
他只认自己看到的。
铁牛能耕地,机器能播种,菜能在水里长,粮食能产六千斤。
这些都是真的。
剩下的,就是搞明白怎么做到的。
他不信什么天授神技。既然人能做出来,那就一定能学会。
关键是——得先知道真相。
他站起来,走到光屏前。
脸贴得很近。
仿佛想穿过那层光,走进那个世界。
“你们到底用了什么办法?”他问。
没有人回答。
光屏里的温室静静运转。
灯光亮起。
水滴滴落。
一根管子缓缓移动,向下一排架子输送营养液。
朱元璋盯着那滴水。
它落得极慢。
在空中划出一道直线。
然后砸进槽里,溅起微小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