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盯着光屏,等着下一个画面。
他不信鬼神,也不信什么天降祥瑞。那些东西都是骗老百姓的。他从泥腿子走到今天,靠的是命硬,脑子快,还有刀够利。
可眼前这东西,没法用常理讲通。
它会动,会变,还能换景。不是死物,也不是幻术。更像……有人在另一头翻书。
刚才那工地看得他心里发沉。做事有章法,没人监工也肯干。这比大明强。至少比他当年修城墙时强。
他正想着,光屏又换了。
高楼没了,街市也没了。这次是一片田地。
大片大片的绿铺开,望不到边。地是平的,土是翻过的,整整齐齐,像是用尺子量过。
朱元璋眯起眼。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铁牛”。
那东西比牛大得多,四条腿是轮子,前头插着犁,自己往前走。后面拖出一条深沟,土翻得又匀又齐。一个人坐在上面,手里握着一根杆子,轻轻一推,方向就变了。
没有鞭子,没有吆喝,也不用喂草料。
朱元璋喉咙动了一下。
“这……真能耕地?”
他声音不大,但站在旁边的太监听见了,赶紧趴下身子记:“第五幅,田野广阔,铁牛自行,一人坐其上,指方向而已。”
朱元璋没看他。他往前走了两步,离光屏更近了些。
那铁牛走得稳,路线直,一趟过去,再一趟回来,来回都不差分毫。不像牛耕田,走歪了还得人拉回来,累得直喘还偷懒。
这东西不喘,也不停。太阳晒着,机器照样走。人坐在上面,连汗都没怎么出。
他忽然想起凤阳老家。
小时候家里那半亩地,爹妈带着他和哥哥种。天没亮就下地,天黑透才收工。牛老了,拉不动,一家人就得轮流上去推犁。有一年大旱,地干得裂口子,锄头挖下去震得手发麻。最后收成还不够交税。
那时候他就在想,要是有种地不用人,该多好。
现在他看到了。
不是梦,也不是画。
是真的有人在用这种东西种田。
他猛地回头:“取纸笔来!马上把这东西画下来!”
两个文官赶紧上前铺纸磨墨。他们手抖,笔也抖,画出来的轮廓歪歪扭扭。
“不行!”朱元璋一把夺过笔,“你们根本没看清楚!那轮子是实心的,不是空的!前面那个铁齿,是斜着插进土里的!还有那坐人的地方,高出一块,底下有弹簧!”
他说一句,画一笔。
线条粗,但清楚。
画完他扔了笔,盯着光屏不放。
那铁牛还在走。一趟又一趟,不知疲倦。
“这要是能在大明推广……”他低声说,“一县一台,能开多少荒地?”
旁边没人敢接话。
他知道他们在怕什么。怕这是妖术,怕这是假的,怕皇帝一时兴起,拿国事当儿戏。
可他不是在发疯。
他是真的看到了一种可能。
不用牛,不用人拼命,地照样能翻,粮照样能长。而且更快,更多,更省力。
他忽然问:“户部上个月报的垦田数是多少?”
一个大臣哆嗦着出列:“回陛下,新开荒地……三千七百顷。”
“三千七百?”朱元璋冷笑,“这一台铁牛,一天能耕五十亩。按一个月三十天算,就是一千五百亩。不到三年,就能赶上你们一年的成绩。”
群臣低头,没人说话。
他知道他们不信。
可他信。
因为他亲眼看见了。
这时,程超那边划了一下手机。
画面变了。
铁牛不见了,换成一片更大的农田。这次不止一台机器,是五台并排走。后面跟着一辆车,一边走一边撒种子。再后面还有喷雾机,管子伸出来,左右摆动,往刚播的地里喷水。
朱元璋瞳孔一缩。
“三道工序一起做?”
他看出来了。翻地、播种、浇水,全由机器完成。五台铁牛前后衔接,像一支军队推进。
没人喊号子,没人歇息,也不用吃饭。
就这么一直走,一直干。
他脑子里蹦出个词:流水。
就像兵工厂造刀剑,一道接一道,不停歇。可那是人造的,这是种地。
种地也能这么干?
他忽然觉得胸口闷。
大明现在有多少地?多少人种地?每年能收多少粮?
他记得去年山东闹灾,朝廷调粮三万石,运了两个月才到。路上损耗近三成,百姓等不及,有人吃树皮,有人卖儿女。
如果那时候有这种机器……
念头没往下想,他自己都怕。
太监还在记:“第六幅,五铁牛并行,前翻土,中播谷,后洒水,如军阵推进。”
朱元璋没纠正。
他说得对。这就是军阵。不是打仗的军阵,是种地的军阵。
他缓缓坐下,手指敲着龙椅扶手。
一下,一下,越来越快。
“咱们的农政,有问题。”他说。
没人应声。
他知道这话重。可他必须说。
“百姓种地靠天,靠牛,靠力气。牛会病,人会累,天要不下雨,一年就白干。可那边不一样。他们靠这个——”他指着光屏,“靠器物,靠规矩,靠一套法子。”
他顿了顿:“我们缺的不是地,是效率。”
还是没人说话。
他不在乎。
他在想另一个问题。
这么大的田,谁在管?谁在种?粮食收上来归谁?
画面里的人穿得简单,但精神。脸上没有菜色,走路挺直。指挥机器的那个,袖子卷着,手里拿着个小本子记东西,像个管事的。
不像是奴才,也不像是佃户。
倒像是……主家。
朱元璋皱眉。
如果百姓都能自己管地,自己收粮,自己卖钱,那还要衙门做什么?
念头一闪,他立刻压下去。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关键是技术。
只要能把这铁牛造出来,别的都可以慢慢改。
他抬头:“工部尚书何在?”
一个老头颤巍巍出列。
“臣在。”
“你看看这个。”朱元璋指着光屏,“你能造出来吗?”
工部尚书眯着眼看了半天,额头冒汗:“回陛下……形制大概能仿,可那动力来源不明。牛不用牵,却能前行,必有机关驱动。臣……臣不敢妄言。”
朱元璋没骂他。
他知道这不怪老头。
这东西超出了现在的手艺。
就像让他现在造一架飞天的木鸢一样,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但他不想认输。
他盯着光屏,看着那五台铁牛继续前进。
忽然,他又看到新东西。
田边立着一块牌子,上面有字。
他眯起眼。
“年产小麦六千斤每亩?”
他声音低,但整个大殿都听见了。
“六千斤?”
这次连呼吸声都停了。
大明现在一亩地能收多少?
好的年景,两石,也就是四百斤。遇到灾年,一百斤都难。
可这里写着六千斤。
是单位不一样?还是写错了?
他再看,牌子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智能灌溉+精准施肥+抗病虫品种。
看不懂。
但他知道一点——这里的地,产粮是大明的十几倍。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光屏前。
脸被光影照着,忽明忽暗。
“我们的百姓,为什么种不出这么多粮?”他问。
没人回答。
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但他知道,这个问题不能不问。
也不能再拖。
他转身看向群臣:“从今天起,我要知道大明每一亩地的产量,每一个州府的存粮,每一场灾情的损失。我要最细的账。”
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这是命令。
不是商量。
说完他回到龙椅前,没坐。
站着,盯着光屏。
等着下一个画面。
程超那边又划了一下。
画面跳了。
田野消失,变成一座玻璃房子。里面全是架子,一层层种着菜。没有土,菜根泡在水里。管子自动送营养液,灯定时开关。
朱元璋眼睛都没眨。
他看着那些绿油油的叶子,低声说:
“这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