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超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屏幕还亮着。电量条红得刺眼,他赶紧摸出充电线插上。刚才那栋楼一圈一圈往上盖的画面太带劲了,像开了倒车的施工动画,他看得停不下来。
他划了一下屏幕,首页自动跳到下一个推荐视频,《城市交通高峰实录》。画面一闪,马路一下子塞满了车。
咸阳宫里,光幕正安静地悬在半空,映着之前那栋竹笋形高楼的残影。嬴政站在原地没动,手指还搭在龙座扶手上,眼睛盯着那块蓝光。他刚想开口叫李斯进来,光幕突然一抖,颜色变了。
一辆红色轿车从画面左边冲出来,轮胎压过路面发出嗡的一声响,速度快得像离弦的箭。
嬴政猛地往后退了半步,手直接按到了腰间的剑柄上。他瞳孔缩了一下,脱口而出:“什么东西?”
那玩意儿通体发亮,外壳光滑,底下四个圆盘飞快转动,后面还冒黑烟,跑起来比马还快,却没有马。
“这……是兽?”他低声问自己。
旁边跪着的史官一听这话,立刻提笔写:“有铁兽出,无毛无角,吐黑烟,行如电。”
第二辆车跟着冲了过来,然后是第三辆、第四辆,一辆接一辆,全都在一条平平的道上跑,方向一致,速度稳定。
嬴政松开剑柄,眉头皱紧。“不是野物。”他说,“这是按路走的。”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贴到光幕前。这些“铁兽”虽然多,但从不撞在一起,也不会乱窜,全都沿着同一条道往前冲。更奇怪的是,前方路口立着一根柱子,上面有三个灯,红灯亮时所有车都停下,绿灯一亮又一起往前走。
他盯着看了几秒,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靠人管的。”他喃喃道,“没人挥旗,也没人喊令,它们自己就知道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走。”
他回头对史官说:“记下,此器受灯节制,红则止,绿则行,万车不乱。”
史官手抖得厉害,但还是拼命记。
嬴政越看越心惊。这些东西能自己动,还能听灯的命令,说明背后有一套看不见的规矩在管着。不像秦律靠官吏执行,这个世界的法度像是刻进了每个铁兽的身体里。
他正想着,画面里又来了一辆白色的车,走得特别安静,一点声音没有,也不冒烟。
“这辆不一样。”他眯起眼,“不喷火,不动嘴,却更快。”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莫非它是靠雷走的?
古代打仗用战车,靠马拖,一天最多走百里。要是哪天也能造出这种不用马、自己会跑的车,那大军调动就不用修驰道了,边境有事,早上出发晚上就能到。
他越想越觉得可怕。
这不是工具的问题,是整个国家运转方式的问题。一个能让万辆铁兽整齐划一的世界,它的组织力得多强?它的法令得多严?它的工匠得多聪明?
他转头看向殿外。天还没亮,宫里的灯还在烧。
可光幕里已经是白天了。
“它不在我们的时间里面。”他说。
就像上次那栋楼能倒着建一样,这个画面随时可以换,随时可以停。操控它的人,只需要动一下手指,就能让大秦的皇帝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看。
他忽然有点不舒服。
不是害怕,是被人牵着走的感觉。
他一生都在掌控一切。文字归一,度量衡归一,连车轮间距都要全国统一。他要的是秩序,是他说了算的秩序。
但现在,有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用他看不懂的方式,展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秩序。
而且对方根本不在乎他看不看。
程超那边已经换了好几次视频。他点开一个短视频,标题写着“SUV越野溅水花”,画面立马切到一辆黑色车子冲进积水坑,水花哗地炸起来,慢镜头回放,水珠在空中散开,阳光照着闪闪发亮。
光幕剧烈闪了一下,整个大殿的人都趴下了,以为天要塌了。
嬴政抬手一压,没人敢动。
他盯着那团水花,脸色变了。
“它喷水?”他说,“这是在攻击?防御?还是……交流?”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战场画面。如果这种铁兽能一边跑一边喷水,那换成喷火呢?喷箭呢?要是千辆这样的车排成阵列冲过来,骑兵挡得住吗?城墙拦得住吗?
“史官!”他突然吼了一声。
“臣在!”
“记下来!此铁兽不仅能自行,还可主动释放液体,疑似武器系统。其动力来源不明,运行轨迹可控,极可能用于征战。”
史官笔都快写断了。
嬴政盯着画面不放。那辆车冲过去之后,水花慢慢落下,道路恢复平静,其他车照样往前开,没人停下来围观。
“他们习以为常。”他说,“这种事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值得停下来看。”
这就更吓人了。
说明这不是稀罕物,而是日常。满街都是这种铁兽,人人都会用,个个都不奇。就像秦人见了牛车不会多看一眼,他们见了这玩意儿也一样。
程超看完视频,随手往上一划,画面切到了广告。一只猫在沙发上打滚,配着轻快音乐。
光幕顿时一黑,接着跳出一只四脚朝天的猫,爪子乱蹬。
大殿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嬴政站在原地,眼神都没眨一下。
刚才还在看铁兽喷水,现在突然变成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在扭身子,节奏还特别欢快。
“这……是信号中断?”他问自己。
没人回答。
他等了几秒,画面又跳了,这次是个美食博主在煎牛排,滋啦作响,油星四溅。
光幕里传来一股虚幻的香味,仿佛真能闻到。
嬴政后退一步,呼吸重了些。
“他们在吃什么?”他问,“那种肉,是怎么烤的?火候如此均匀?”
他忽然意识到,这不只是战争机器的问题。这是生活本身的不同。
他们的路不一样,车不一样,灯能下令,肉能自己会响,连空气里飘的气味都和大秦不一样。
“这不是一个地方。”他说,“这是一个完整的天下。”
而他,只是隔着一层光,偷看了别人的生活一眼。
程超这边觉得没意思了。广告一个接一个,他懒得看,直接锁屏。手机贴着充电线,屏幕暗下去那一刻,他还伸了个懒腰,嘀咕了一句:“明天还得早起上课。”
他躺下,翻身,背对手机,闭眼。
咸阳宫里,光幕彻底黑了。
四周静得可怕。
嬴政站在原地没动,影子被残余的灯火拉得很长。他看着那块空荡荡的空气,像是在等它重新亮起来。
过了好久,他终于开口。
“传工匠营。”
声音不高,但穿透整个大殿。
“即刻打造四方镜台,专候此光再现。另设‘观天司’,每日轮值监察,不得遗漏一丝变化。”
没有人敢问为什么。
李斯悄悄走进来,站在角落,低头听着。
嬴政依旧望着那片黑暗。
他知道,刚才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幻觉。那个世界真实存在,有高楼,有铁兽,有无声的命令,有不需要人管的秩序。
更重要的是——
有人能随时打开它,也能随时关掉它。
那个人,才是真正的主宰。
风从殿外吹进来,掀动他的衣角。十二旒的玉珠轻轻碰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响声。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雕像。
直到外面传来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