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辑室里的共鸣余韵尚未完全消散,那种因共同创造而生的微妙默契,像一层温暖的薄膜,短暂地包裹着苏念。
她收拾好画具,与时瑾年一前一后走出艺术楼。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漂浮着金黄的尘埃,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直到他们走到临近校门口的主干道。
一辆与校园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豪华轿车,如同一个沉默而突兀的黑色符号,静静地停在路边。
车型流畅而低调,却无一处不彰显着昂贵的质感。车旁,站着一位身着剪裁合体深色西装、戴着白手套的中年司机,他身姿笔挺,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神情恭敬而刻板,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
这辆车的出现,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校园傍晚的宁静氛围。路过的一些学生纷纷投去好奇或讶异的目光,低声议论着。
“哇塞,这车……得多少钱啊?”
“来找谁的?这排场……”
“你看那司机,站得跟机器人似的。”
苏念也注意到了那辆车,以及那个明显在等待什么的司机。她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看向走在她斜前方的时瑾年。
就在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了他身上发生的、令人心悸的变化。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开关被拨动,又像是有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
时瑾年的脚步猛地顿住,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但那骤然的停顿带来的僵硬感无比清晰。
苏念看见他侧脸的线条在夕阳下骤然绷紧,下颌角收缩,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他原本因专注于创作而略显松弛的肩膀,瞬间重新挺直,甚至带上了一种防御性的、过于用力的僵硬。
他周身那抹因艺术共鸣而残留的、不易察觉的温和气息,在目光触及那辆黑色轿车的刹那,如同被寒潮席卷,瞬间收敛、冻结,然后被一种冰冷的、几乎实质化的压抑感彻底取代。
他的眼神,前一秒或许还残留着对作品的思考,下一秒已沉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情绪被强行封锁,只余下拒人千里的疏离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戒备。
他没有立刻走过去,那片刻的凝滞里,苏念甚至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强迫自己松开。
然后,他转向苏念,声音恢复了他们初识时的疏离与平淡,甚至比那时更甚,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断:“你先回去。”
说完,不等苏念回应,他便径直朝着那辆黑色轿车走去,步伐比平时更快,也更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荆棘之上。
苏念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向那个与校园格格不入的世界。
她看到他每靠近一步,身上的气息就愈发冷冽一分,仿佛正在主动套上一副沉重的、看不见的枷锁。
那个在剪辑室里与她因艺术共鸣而目光交汇的时瑾年,那个在雨中沉默让伞的时瑾年,在此刻彻底消失,被一个冰冷、陌生、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存在所取代。
周围学生的议论声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哎?那是时瑾年吧?音乐系那个!”
“这车是来接他的?他家里……”
“难怪气质那么不一样,原来真是……”
“看他表情,好像不太高兴啊?”
这些声音像细小的针,刺着苏念的耳膜。她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仿佛被无形之力拖拽着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巨大的不解和茫然。为什么一辆车,一个人,能让他产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那瞬间笼罩下来的冰冷和压抑,几乎让她感到窒息。
这和他平时那种出于性格的冷淡完全不同,这是一种……被强制加载的状态,一种身不由己的束缚。他到底是谁?来自怎样的家庭?为什么看似光鲜的背后,藏着这样令人不安的阴影?
司机在他走近时,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得如同精密仪器,为他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就在俯身准备上车的前一刻,时瑾年的动作顿住了。
他忽然回过头,朝着校园深处望了一眼。
那一眼,极其短暂,却复杂得让远远望着的苏念心头一紧。那里面有什么?是留恋?是不甘?是挣扎?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各种情绪如同暗流,在他那双被强行冰封的眼底飞速闪过,最终都被更强大的力量压了下去,只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丝来不及完全掩藏的……无奈。
然后,他收回目光,俯身坐进了车内,没有半分犹豫。车门关闭的声音并不响,却像一声沉重的闷雷,砸在苏念的心上。
司机轻轻关上车门,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他绕回驾驶座,车辆随即发动,平稳而无声地滑入车流,很快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整个过程,不过一两分钟。
苏念却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依然站在原地,傍晚的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一丝凉意。
她看着车辆消失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刚才那一幕抽走了周围所有的温度和声音。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议论声也平息了,但那辆黑车和时瑾年瞬间转变的神情,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那个回头凝望的复杂眼神,像一根更深的刺,扎进了她的心里,伴随着无数得不到解答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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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校门口的另一侧,唐栀正举着自拍杆,进行着她的“晚高峰校园人流量及周边小吃热度”直播。
“家人们看啊,这个点出来觅食的同学越来越多了,说明什么?说明食堂已经不能满足我们国美学子挑剔的胃了!”她语气活泼,镜头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接下来咱们就去探访一下后街那家新开的螺蛳粉店,看看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么‘香’飘十里……”
她的镜头随意地移动着,恰好在那个瞬间,扫过了校门口那短暂却极具戏剧性的一幕——黑色的豪车,恭敬的司机,那个气质出众、她在论坛照片和雨中视频里见过多次的时瑾年,以及他上车前那个复杂的回望。
唐栀的职业敏感度让她瞬间意识到了这画面的不寻常。
她的直播话语微微一顿,但很快便掩饰过去,继续用轻松的口吻说道:“哎哟,看来咱们学校还真是藏龙卧虎啊,什么样的豪车都能见到。” 她没有刻意将镜头长时间对准那边,只是自然地一带而过,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足够眼尖的观众看清发生了什么。
直播间的弹幕立刻活跃起来:
【刚才那个是不是时瑾年?!】
【那车!那司机!这排场!时男神果然不是普通人!】
【他上车前的表情……感觉好压抑啊,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豪门贵公子实锤了?但这气氛怎么怪怪的?】
【栀姐快跟拍啊!(开玩笑的)】
【感觉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故事……】
唐栀看着快速滚动的弹幕,心里也充满了好奇和一丝担忧。她想起苏念那张干净又带着执拗的脸,再结合刚才那明显不属于校园氛围、甚至带着几分沉重的一幕,不禁在心里嘀咕:这剧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她对着镜头笑了笑,巧妙地将话题拉回了螺蛳粉上,但心里清楚,刚才那个无意间摄入镜头的画面,很可能又在论坛上掀起新的波澜。
苏念独自一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夕阳的余晖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那把黑色的雨伞还静静地靠在她的画筒旁。她想起时瑾年瞬间冰冷的神色,想起他那个复杂的回眸,想起那辆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黑色轿车,以及周围同学那些猜测纷纷的声音。
一种莫名的不安和更深的不解,像逐渐弥漫的夜色,悄然笼罩了她。他究竟生活在怎样的世界里?那光鲜表象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通感课题接近尾声,那座由色彩和音符搭建的桥梁似乎坚不可摧。然而,桥的另一端,那个沉默的伙伴,他所站立的世界,似乎远比她想象的更要幽深,更加波澜起伏,也更加……身不由己。
黑伞之下,隐藏的究竟是怎样的天空?她不知道。但她能感觉到,有些风,已经开始吹向这座看似平静的校园,以及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默契。而那风的源头,冰冷而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