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安的纳税单
时间戳：07:30
地点：时间审计局 · 47层档案塔楼
地下车库的阴冷被电梯门隔绝，钢制轿厢以每秒六米的速度攀升。沈·怀辛把稽查外套搭在臂弯，另一只手提着真空证物袋——T-06手表在袋里反射顶灯，像一尾困在琥珀里的萤火虫。楼层数字跳动，44、45、46……47。门开时，服务器低沉的嗡鸣扑面而来，仿佛某种巨兽的心跳。
走廊尽头的玻璃墙透出灰青色的晨光，照在那盆逆指针生长的绿植上——叶片向左旋转，与T-06的倒转秒针如出一辙。怀辛下意识看了一眼记录器：07:29:50。还有十秒，系统将进入日更窗口，所有查询都会留下日志。
节能政策把07:15-07:45的照明压到30%，天花板灯带只亮最外侧的两排。怀辛的脚步被地毯吸走，只剩制服摩擦的轻响。沿途的自动门全部降下遮光帘，防止自然光破坏纸质档案。白·安的工位在倒数第二间，桌面上摆着同款绿植和一个倒置的相框——照片被反扣，像故意切断过去。
他把遮光帘撩起一线，让外部光线落在椅子上，然后坐下。电脑是休眠状态，指纹唤醒。屏幕亮起的一瞬间，壁纸跳出审计局徽章：沙漏与钥匙交叉，下方一行小字——"时间即公信"。
怀辛插入权限钥匙，输入三级稽查员口令。服务器时钟跳到07:30:00，窗口准时弹出。
搜索栏自动填入【白·安】，回车。
界面转绿——最高级加密标识，说明对象处于"异常预缴"状态。光标闪烁，像催促他继续。
【纳税人】白·安
【公民编号】YH-310-606
【生命余额】2年4个月6天
【预缴库】+30年0个月0天
【状态】已完税
怀辛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按照《时间税法》第17条，个体预缴上限为5年，且需分次完成。30年等同于把整个人生切成碎片卖给国家，连呼吸都要课税。更离奇的是交易记录——
【操作时间】01:17:42
【操作员】Cheng-wh
【授权码】∞-T-06
【审批状态】已通过 · 局长级密钥
Cheng-wh。
怀辛在心底默念一遍——冷案组主管程·未寒的政务ID正是"Cheng-wh"。可01:17分时，程应该在浮桥封锁线，怎么可能坐在终端前替下属预缴生命？
他点击"展开详细"，系统弹出红色警告：
【记录已标记：只读】
【10分钟后自动擦除】
右下角倒计时：09:59。
怀辛迅速插入便携硬盘，强行镜像数据库。进度条每走一格，倒计时也跟着闪动——显然有后台脚本在同步删除。日志里跳出更多异常：
— 01:17:42 Cheng-wh 录入预缴指令
— 01:18:00 系统提示：超出法定上限，驳回
— 01:18:05 Cheng-wh 调用【∞-T-06】覆盖码
— 01:18:06 审批通过，生命库+30年
∞-T-06——与T-06手表、线报卖方代号完全一致。怀辛心脏猛地收紧，仿佛有人把冰块塞进胸腔。
根据流程，大额预缴需打印纸质回执并加盖生物章。他点开"留档影像"，发现扫描件是一片空白——纸张被激光灼烧过，只剩边缘的褐色火痕。打印机日志显示：
【01:19:01 打印完成】
【01:19:03 自动焚化】
焚化指令来源：Cheng-wh。
怀辛的指节泛白。销毁纸质留档，等于切断审计痕迹，30年预缴成了无纸幽灵，随时可以被"撤回"或"转移"。
倒计时跳到05:00。他尝试反向追踪Cheng-wh的登录IP，却发现源地址被嵌套在审计局内部服务器——47层档案室，终端编号：AF-47-13。正是此刻他坐着的这把椅子。
换句话说，01:17分的操作，就在这台终端完成。而凌晨的47层需要两重门禁：一层是电梯指纹，一层是走廊虹膜。程·未寒的权限足够，但时间线却像被扭断的指针——浮桥封锁与终端操作，重叠了。
怀辛从证物箱取出真空袋，T-06手表在袋里泛起冷光。他把表盘贴近电脑感应区，屏幕立刻跳出提示：
【未知硬件】
【逆熵风险】
【禁止接入】
与此同时，预缴页面的【∞】符号开始闪烁，像回应手表的呼唤。倒计时03:00。
他迅速拍下屏幕日志，上传至便携硬盘。倒计时02:00时，后台脚本开始加速删除，一行行字符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最后一分钟，他掏出随身的 biometric 笔，在终端日志里强行嵌入自己的指纹戳：
【三级稽查员 沈·怀辛 于07:30备份】
这是唯一能证明"30年预缴"曾经存在的痕迹。
倒计时00:00。屏幕一闪，恢复成默认沙漏壁纸，所有记录蒸发。连打印机焚化留下的灰烬影像也被替换成空白。47层瞬间安静得只剩服务器嗡鸣。
怀辛靠在椅背上，冷气从地板缝隙往上钻。三十年的生命，一纸完税，却在十分钟内被抹成真空。
谁能一次性预缴30年？
程·未寒是操作者，还是被人冒用ID？
∞-T-06到底代表什么？
他低头看向T-06手表，表盘背光不知何时已熄灭，只剩一个幽暗的∞符号，像一对睁大的瞳孔，在黎明前的黑暗里静静注视他。
而更遥远的地方，公共计时屏跳到07:45，照明灯自动调亮。新的一天开始，时间银行继续营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那盆逆指针的绿植，叶片悄悄向左又转了一格——把三十年的光阴，折进无人知晓的暗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