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放晴,阳光明媚,仿佛昨日的暴雨只是一场幻觉。苏念拿着那把已经晾干的黑色雨伞,想着要找机会还给时瑾年,心中有些微妙的紧张。她去后街买画材,下意识地路过了唐栀的摊位。
唐栀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她,立刻热情地招手:“美女!来来来,今天新到了一批物美价廉的勾线笔!”
苏念走过去,刚拿起一板笔查看,唐栀就凑了过来,挤眉弄眼地,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小声问:“哎,同学,昨天那个……给你伞的帅哥,是不是就是论坛上那个时瑾年?”
苏念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戳破了心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唐栀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苏念,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和过来人的了然,“可以啊姐妹!这进展!听姐一句劝,抓住机会啊!这种长得帅、有才华、关键时候还靠得住的优质股,咱们学校可不多见了!”
她的语气真诚而直率,带着市井智慧的泼辣和温暖,完全没有论坛上那些CP粉的狂热和臆想,更像是一个相识已久的朋友在给出善意的提醒。
苏念被她说得耳根发烫,心里却并不反感。她能感觉到,唐栀是真心为她考虑。她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摊主与顾客,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后街,悄然滋生出一种基于善意和欣赏的、朴素的友谊。
“我们……真的只是在做课题。”苏念试图解释,但声音微弱,连她自己都觉得缺乏说服力。
唐栀嘿嘿一笑,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把一板勾线笔塞到她手里:“行行行,做课题!给,这板笔算你进货价!就当姐投资你们的‘课题’了!”
苏念拿着笔,看着唐栀狡黠又温暖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的那点羞涩和不知所措,似乎也被这直白的善意冲淡了许多。
她握着那把黑色的雨伞,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论坛的热搜、室友的盘问、唐栀的鼓励……所有的一切,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而那个塞给她伞、自己冲进雨里的沉默身影,也如同一个烙印,清晰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再也无法轻易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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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阳光大好。苏念决定彻底整理一下从家里带来的行李箱,一些儿时的旧物被母亲细心打包,塞在了箱底。当她将一个沉重的纸箱拖出来时,箱底的一个小铁盒因为颠簸而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盒盖弹开,里面的小物件散落了一地。
有掉了漆的塑料发卡,有印着模糊卡通图案的贴纸,还有几枚早已不流通的游戏币。苏念蹲下身,微笑着拾掇着这些承载着童年印记的零碎。忽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细长的金属物件。
她将它拿起来。
那是一把旧口琴。银白色的琴身已经失去了光泽,布满了细密的划痕和氧化后的暗斑,显得陈旧而落魄。琴格间的缝隙里,似乎还藏着岁月的尘埃。
苏念的心,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擦拭着琴身,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当琴身一侧的污迹被稍稍擦去时,几个极其模糊、几乎要被磨平的刻痕,显露了出来。那似乎不是文字,而是……几个歪歪扭扭、孩子气地刻上去的音符!虽然简陋到难以辨认其具体音高,但那确确实实是音符的形状!
刹那间,仿佛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锈蚀已久的锁孔。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不再是之前那种零碎的、被吉他声偶然触发的模糊片段。这一次,是汹涌的、带着具体感官细节的洪流。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鼻腔,浓烈到让她几乎窒息。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恐慌的黑暗,只有偶尔护士查房时手电筒扫过的、模糊扭曲的光斑。耳朵里能听到的,是医疗器械规律的滴答声,远处病房隐约的哭泣,以及她自己因恐惧而压抑的抽噎。
然后,在那片绝望的寂静和黑暗中,从窗外,或者是走廊遥远的角落,传来了断断续续的、稚嫩而清澈的口琴声。那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吹奏着简单却动人的旋律,像夜空中最温柔的星子,一颗颗点亮她黑暗的世界。
她记得自己曾鼓起勇气,朝着声音的方向小声问:“谁在那里?”
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一个同样稚嫩,却故作沉稳的男孩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被发现的慌乱:“……我。我妈妈睡着了,我出来透透气。”
“你吹得真好听。”她说。
“……我只会这一首。”男孩的声音低了下去,随即琴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似乎更流畅,也更温柔了些。
那段旋律,和那个夜晚窗外男孩的身影,成为了那段灰色岁月里,唯一彩色的、有温度的记忆。
苏念紧紧攥着那把冰冷的口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那段被尘封太久的、属于脆弱童年的记忆,终于冲破了时间的封印,如此清晰地、带着全部的感官细节,重现在她眼前。
那个在窗外吹口琴的男孩……
那段在黑暗中给予她慰藉的旋律……
还有这把刻着幼稚音符的旧口琴……是他留下的吗?还是自己后来刻上去的?记忆有些混乱了……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仿佛要穿透宿舍的墙壁,望向音乐楼的方向。
时瑾年……
他指尖下偶尔流淌出的、那些让她感到熟悉的旋律碎片……
他音乐中那种天然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孤独感……
难道……那个夜晚在医院窗外吹口琴的男孩,就是他?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世界那么大,时光那么长,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可是,记忆中的口琴旋律,与时瑾年音乐中不经意流露出的熟悉感,像散落的拼图碎片,在她心中疯狂地试图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图像。甚至连他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偶尔流露的、不为人知的温柔,似乎都在这段童年往事中找到了模糊的源头。
她将旧口琴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能从中汲取到跨越了十多年光阴的力量。心跳声在耳膜里鼓噪,与记忆中那段口琴声,与此刻想象中时瑾年敲击出的吉他心跳节奏,奇异地在时空中交汇、共振。
童年的影子,不再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它拥有了声音,拥有了气味,拥有了具体的对话。它从记忆的深渊中浮起,带着一个巨大的、令人心悸的疑问,清晰地投射在了她和时瑾年之间那片尚未明朗的关系地带。
苏念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很久,很久。直到腿脚发麻,她才缓缓站起身,将那把旧口琴小心翼翼地放回铁盒,如同珍藏起一个刚刚被唤醒的、关于命运的谜题。
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把黑色的雨伞,那段尘封的记忆,还有那个沉默的合作伙伴,一切都被一条看不见的线,隐隐牵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