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厚重的乌云便吞噬了天际,沉闷的雷声自远方滚来,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起初稀疏,很快便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雨幕,哗啦啦地冲刷着教学楼巨大的玻璃窗,世界在瞬间变得模糊而喧嚣。
苏念站在教学楼的出口处,看着门外那一片白茫茫的雨帘,微微蹙起了眉。她早上出门时还是阳光明媚,根本没想过带伞。此刻,屋檐下挤满了同样被困住的学生,嘈杂的议论声和雨声混杂在一起。
她低头看了看时间,有些焦急。下午约了时瑾年继续完善作品的心跳节奏部分,眼看就要迟到。正当她犹豫着是否要冒雨冲回宿舍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侧。
是时瑾年。他显然也是刚下课,肩上挎着那个黑色的吉他盒,目光平静地扫了一眼门外的暴雨。
苏念正想开口打招呼,却见他已经动作利落地打开了吉他盒侧面的夹层,从里面取出了一把黑色的、看起来颇为结实的长柄雨伞。整个过程流畅自然,仿佛只是随手拿出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工具。
然后,在苏念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将那把伞直接塞到了她的手里。
伞柄上还残留着他指尖微凉的触感。
苏念愣住了,下意识地握紧伞柄,抬头看他。
时瑾年却没有看她。他随手将吉他盒背好,然后一言不发地拉起卫衣的连帽,往头上一罩,黑色的帽子瞬间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
下一秒,在苏念惊愕的目光中,他毫不犹豫地、微微弓着身,一步踏入了汹涌的雨幕之中。雨水几乎是在瞬间就打湿了他的帽檐和肩头,但他步履未停,黑色的身影很快就在密集的雨丝中变得模糊,只剩下一个快速远去的轮廓。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一个剪辑利落的电影镜头。他没有说“给你用”,没有说“一起走”,甚至没有给她任何拒绝或道谢的机会。只是塞过伞,然后把自己投进了雨里。
苏念呆呆地站在原地,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把黑色的伞柄,冰冷的金属触感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滚烫的暖意,从掌心一路蔓延到心尖。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都消失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和胸口那一声响过一声、清晰无比的心跳。
他……就这么把伞给她了?自己淋雨回去?
一种混杂着震惊、无措、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
而她并不知道,这短暂却充满戏剧性的一幕,早已被周围好几个同样被困住、正无聊刷手机的学生,用镜头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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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在雨还没停歇的时候,国立美术学院的校园论坛,再次被引爆了。
#校草雨中让伞# 的词条,以火箭般的速度冲上了热搜榜首。
不同角度、不同清晰度的照片和短视频瞬间屠版。画面里,清晰地记录着时瑾年将伞塞给苏念,然后拉起帽子冲进雨中的全过程。他动作的干脆利落,与苏念站在原地、握着伞柄的怔忪模样,形成了极强的故事性。
【啊啊啊啊啊!我死了!这是什么偶像剧剧情!】
【他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塞伞就走!这该死的霸总式的温柔!】
【楼上+1!冷酷无情却只对你一人破例!这反差萌谁受得了!】
【重点是苏念学妹的表情啊!完全懵了!好可爱!】
【所以这把伞现在是定情信物了吗?(狗头)】
【“天才CP”是真的!官方发糖按头磕!】
【只有我心疼时男神淋雨吗?不过……淋雨也帅!】
论坛彻底沸腾,CP粉们如同过年,各种分析帖、尖叫帖、同人创作再次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雨中让伞”事件,以其直观、无声却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将“天才CP”的热度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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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栀的夜市摊位,也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生意冷清了不少。她趁着间隙,习惯性地刷着手机,查看校园动态,自然也第一时间看到了论坛上疯传的照片和视频。
她点开一个视频,看着时瑾年那毫不犹豫冲入雨中的背影,以及苏念握着伞、站在屋檐下那有些茫然又动人的侧影,忍不住对着暂时没有顾客的直播镜头啧啧感叹:
“家人们!看到了没?什么叫行动派!论坛上那个时瑾年,就那个吉他男神,刚才下大雨,人家直接把伞塞给油画系那个漂亮学妹苏念,自己淋着雨就走了!一句话都没有!”
她将手机屏幕对着镜头晃了晃,让直播间的观众也能看到那模糊却足以说明问题的画面,脸上带着姨母笑,调侃道:
“说真的,老铁们,这画面,比我刚才砍价砍下五十块钱……不,比我砍下一百块钱还让人心动!这才是青春啊!姐妹们,学着点!”
直播间的弹幕立刻被【哈哈哈】和【栀姐真相了】刷屏,夹杂着对“天才CP”的又一轮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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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握着那把黑色的雨伞,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雨点淅沥沥的洒在雨伞上。论坛的热搜、室友的盘问……所有的一切,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而那个塞给她伞、自己冲进雨里的沉默身影,也如同一个烙印,清晰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伞柄也无法隔绝的、奇异的温度。
琴房的空气中,不再只有颜料与松节油的气味,更多了一种无形的、由音符与色彩共同编织的张力。《风之形》的创作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为那片承载着“记忆”的色彩,注入“心跳”的节奏。
时瑾年坐在窗边,指尖不再是弹奏流畅的旋律,而是在吉他共鸣箱上,一下,一下,寻找着最稳定、最核心的律动。那声音低沉,浑厚,不像鼓点那般喧嚣,却更像生命本源的回响,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咚……咚……”
苏念站在画布前,闭着眼,仔细感受着那通过空气传递过来的轻微振动。她需要将这种节奏感,转化为视觉的笔触,融入那片已然成型的、带着温暖旧意的蓝灰色域中。她的手随着心跳的节奏轻轻起伏,画笔的尖端在画布上留下或轻或重、或长或短的痕迹,仿佛色彩本身也有了脉搏。
然而,随着合作的深入,尤其是当时瑾年沉浸在这种纯粹的节奏探索中,偶尔会无意识地、在心跳的间隙插入几个极其简短、带着不确定意味的装饰音,或者一段转瞬即逝的、仿佛源自本能的低吟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便会像狡猾的游鱼,一次次试图冲破苏念记忆的冰层。
那感觉太微弱,太飘忽,如同风中残烛,当她试图去捕捉时,又倏然消失,只留下心头一丝莫名的怅惘和悸动。她看着时瑾年低垂的、专注的侧脸,那张冷峻的面容与她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男孩影子,重叠又分开,分开又重叠,始终隔着一层看不真切的迷雾。
这种萦绕不去的熟悉感,像一根柔软的刺,扎在她的感知里,不痛,却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