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妱澕撇撇嘴,带点促狭:“啧,云大少主,你素日不是说对江湖的人、事、物都了如指掌么?怎地冒出这样一位通天彻地的人物,你却懵然不知?那你这少主当的,可不够份量啊。”
云苏挠了挠后脑勺:“嗨呀,过往之事休要再提,如今既与你并肩闯荡江湖,便莫再以家族之名牵绊。”
慕容妱澕闻言,眸光微动,随即微抬玉手,以袖掩唇,释然一笑:“说的是,既离了那方天地,这些名头便抛下也罢。”她轻轻颔首,自此之后,果真再未提及。
不多时,便有帛丝新罗女君的侍者恭敬来请,道是宴席已备,请二人赴往。
宴设于一处敞轩,宴席之上,依循礼制,一人一案,每席皆置精美食器。
(引子)阿里郎阿里郎阿拉里哟,露珠儿闪着光,踏上青石阶,晨光染红那阿里郎山岗;阿妈妮的背篓装满了希望,红杜鹃在风里,轻轻摇故事;昔日的泪痕已化作云烟,阿爸的烟斗飘着稻花香。
(主歌)十二道山岗啊弯弯绕绕的山岗上,野莓果染红了秋天的衣裳,都是丰收的欢畅;蓝蓝天空白云朵朵,阿妈妮的背架倚在老树旁,幸福的日子比蜜糖甜,山泉洗过的笑声清亮亮;
(副歌)阿里郎阿里郎阿拉里哟,步步踩着鼓点走过白桦林,金黄的稻田泛起波浪,银镰刀飞舞在彩霞身旁;孩子们追着蒲公英奔跑,祖先的铜铃在屋檐下吟唱,晚霞映红那阿里郎山岗;长鼓敲醒沉睡的月亮,新酿的米酒香飘过黑土地,象帽舞旋转着新时光;
(主歌) 啊啦哩哟,春风识字传喜报,刺绣架上鸳鸯戏新潮,昔日的泪滴化作星辰,今日的歌声飞向远方;
(尾声)阿里郎阿里郎阿拉里哟,不再数着伤疤数星光,每道山岗都通向北斗星,歌儿落地生根,岁岁年年长。
这是席间伶人献舞起歌,男子俊朗,女子婀娜,皆着素衣长裙,舒卷如云。
不过慕容妱澕不知男子的衣衫在此处叫什么,只知晓女子穿的名曰‘则羔利’。
乐声起时,并非繁弦急管,而是一缕短箫与筚篥交织的幽韵,如溪流般蜿蜒回旋,带着淡淡的哀婉。舞者们随之垂目拧身,步伐沉静,似莲花旋落,又似鹤步彷徨,偶有长鼓双击两面,将那含蓄文雅的风致演绎得淋漓尽致。
在这片端庄的愁绪中,忽闻伽倻琴声转急,歌者嗓音陡然拔高,一声穿云裂帛般的啸歌直贯云霄,仿佛将积郁心底的万般情愫尽数喷薄。场中舞姿亦随之剧变,由静转动,疾步飞扬,长裙鼓荡如盛开的白日葵。这一下跳进的高音,恰似情感堤坝的轰然决口,容易令人的心头一紧,几乎屏住呼吸。
然而这激昂并未持久,不过两三个回合,乐声便连续下行,渐次低回,复归于最初的宁静与缠绵。舞者的姿态也收敛如初,唯余微微的喘息与依旧悠长的余韵。这从极动到极静的收束,倒是会让人心中留下了更深的印记。
然慕容妱澕与云苏实实则兴致寥寥,目光只似蝶栖花丛,于满堂喧闹间略略拂过。
倒是案上肴馔颇为丰富精致,可一观:一盅松茸炖雉,汤色澄黄如金,氤氲着山野清气;一盏人参蜜露,温润如玉,入口甘泽生津;一碟水晶珠似的山葡萄,酸甜沁心;另有大酱和辣椒酱调和细细煨出的马铃薯脊骨汤,香气醇厚,最是温补;旁设数品腌渍小菜,如胭脂萝卜(腌渍萝卜)、翠玉缨菜(拌樱菜)、酱色瓜条(酱黄瓜)等,倒也清爽可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碟胭脂染就般的辣菘。此物在燕城与新罗之地风靡已久,唐人也渐有此食制。其取霜降后的白菘心,以椒、蒜、姜及梨浆合酿而成,其色白中透红,其味辛烈中藏着清酸,入口脆爽,最能解腻开胃。
慕容妱澕箸尖微动,挟起一箸送入口中。先是一股清酸的辛香直冲囟门,旋即,辣意、甜津与微酸在舌尖次第绽开,恍如冰雪遇阳,将她那满心的疏离倦意,也涤去了几分。
虽享用了佳肴,但慕容妱澕与云苏的心思也落在席位的上首。
帛丝新罗女君金杜鹃殷勤地为白俊斟满一杯碧绿的葡萄酒,柔声道:“使军长,这是您素来喜爱的绿醪,特意为您窖藏至今。”她起初也为妱澕二人奉上,他们以不胜酒力婉拒了。
慕容妱澕见此情状,心下微哂:原来这场接风洗尘的宴席,主角另有其人。
白俊斜倚在锦垫上接过绿醪,指尖把玩着碧玉酒杯,目光慵懒:“二位小友,此番离了此处,欲往何方,又惹何世尘缘?”
慕容妱澕坦然摇头:“尚未定夺。”
云苏忽忆起一事,神色凝重,放下银箸,目光沉静地看向帛丝新罗女君金杜鹃:“有一事,在下心中存疑,还望女君解惑。”
帛丝新罗女君金杜鹃伸手一个“请”的手势:“云郎君但说无妨。”
云苏便道:“敢问女君,我二人初至贵地,与世无争,未曾同人结怨,女君因何遣人追踪?今日庄铺内,又为何设伏相阻?其间缘由,还请明示。”
帛丝新罗女君金杜鹃闻言,面上掠过一丝尴尬,旋即起身,端起酒杯:“此事乃误会一场,亦确是在下莽撞,唐突了贵人,这便自罚三杯,权当赔罪!”说罢,连饮三杯,姿态倒是十分爽利。
放下酒杯,她方神色稍正,解释道:“二位贵人有所不知,我新罗故国,因旧日纷争,如今分为帛丝、柴炭两座,各自为政,是故,凡有外人踏入,尤其是身份特殊者,皆需格外留意。”她目光扫过白俊,又落回二人,“近日探子来报,有白衣圣裔的使者入新罗境,这本非奇事,奇的是此次竟似有三位之多!”
帛丝新罗女君金杜鹃深吸一口气:“白衣圣裔行踪飘渺,历来多为独来独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