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学校的早餐几乎天天都是一碗粥、一个玉米面窝头或一块玉米面发糕、一碟小菜，不到中午我的肚子里就咕咕直叫，有时饿得我根本无心听课。后来我想了个办法，买了几斤饼干，去上课之前在上衣兜里放上几块。饿得受不了时，就偷偷掏出来一块塞到嘴里，然后用手挡住嘴，趁老师不注意时嚼几下咽下去，再偷偷擦去嘴角上的饼干渣。
一天上午，最后两节课是白老师的矿岩课，课上到一半时，我饥饿难耐，隔一会儿就摸出一块饼干塞到嘴里，然后把胳膊肘支在书桌上，双手托着下巴，用手盖住嘴，白老师转身时就嚼几下嘴里的饼干。我把最后一块饼干塞到嘴里时，被同桌发现了，他可能也是饿极了，眼睛看着黑板，手却伸到我的衣兜里。
我小声说道：“没有了。”
“我不信。”同桌小声说道。同时他的手在我的衣兜里摸来摸去。在左边的衣兜里没摸到，他把手又伸到右边的衣兜里，为了证明我没有骗他，我主动侧过身子让他摸。
同桌正在我的右边衣兜里摸索时，被白老师发现了，她非常生气地说：“陈少杰，你们在干什么？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在课堂上搞小动作，不认真听课？”
我抬起头，见白老师正板着脸看着我和我的同桌。前面的同学也回过头来看我们。同桌就像没他的事似的，把手收了回去，像木偶似地端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心想，不管怎么样，我也是一班之长，多少也得给我留点面子，怎么能在同学们面前点名批评我，何况这事并不怪我。虽然我也正襟危坐，可嘴里却不满地嘟囔着：“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乱批评。”
“你说什么？站起来，大点声，让同学们都听听！”白老师火气更大了。
我像被人扇了耳光似的，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服气地站了起来，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说你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乱批评。”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是不是？”白老师怒气冲冲地说道。“我早就看清楚了，如果不是你先偷偷吃东西，你的同桌也不会翻你的衣兜。你这么大的人，还像小孩子似的上课吃零食。这像话吗？”
“我是饿得受不了才吃几块饼干。”我小声地辩解说。“学校早饭给的那点东西，不到一个小时就消化光了。”
“你就不能忍耐一会儿，挺到下课？我经常不吃早饭，也没有觉得怎么饿。”白老师越说越生气。
“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以前没有干过重体力活，饭量小，少吃一顿不觉得怎么样，一天不吃饭你试试，那时你就知道饿是什么滋味了。”我毫不让步地反驳说。
“我今天没吃早饭，中午和晚上也不吃了，我倒要看看一天不吃饭能不能饿死我！”说完她把教科书摔在讲台上，转身就走了。
坐在门口的同学说：“你就不能少说几句，把老师都气哭了。”
听说白老师又哭了，我傻眼了。心想，开学只有一个多月我就把老师气哭了两次，我这是怎么了？从小学到初中，我都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我呆呆地坐在自己座位上，不知如何是好。
李建国说：“你们两个大老爷们把老师气成那样，好意思吗？”
把老师气走了，我的同桌来了个马后炮：“这事不怪班长，都怪我。我正饿得难受，见他偷吃饼干，想从他兜里摸几块垫补垫补。没想到一块没摸着，还让老师给看见了。”
“你们俩把老师气跑了，还不赶紧去给老师赔个不是，让她回来上课。”李建国说。
我看看同桌，他根本没有动的意思，我只好自己去找。刚走到教室门口，下课的铃声响了。我想，反正已经下课了，不去找了，以后碰到白老师时再向她道歉。
走出教室，我看看手表，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我飞跑着回到宿舍，取来饭盒，然后去食堂排队。
学校的教职工和学生在一个食堂吃饭，但是他们有个小餐厅。中午吃饭时，我一直盯着小餐厅的门，看看白老师能不能来。她说过，今天中午和晚上都不吃饭，要亲自体验一下挨饿的滋味。午饭我吃得特别慢。平时只需十分钟就能搞定，今天却吃了半个小时，可是一直到吃完午饭，也没看到白老师。洗完饭盒，我也没有离开食堂，继续等白老师，食堂都关门了，白老师也没来。这时我有些着急了，如果她真的两顿不吃饭，饿个好歹的，我的罪过可不轻。我想去找白老师道歉，可是现在是午休时间，她肯定是在宿舍休息，这个时候去打扰她不太好。我只好回到学生宿舍。因为心里有事，一直到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我也没睡着。下午没有白老师的课，她也没有到教室来。我担心她晚上仍然不吃饭，心里暗暗着急。
吃晚饭的时候，我仍然一边吃饭一边盯着食堂的大门口。就餐的师生都要走光了，白老师还是没有来，看来她真要一天不吃饭。想到这里，我不安起来了，挨饿的滋味我是知道的，如果她一天不吃饭，到半夜肯定饿得受不了，如果饿出胃病来，不能来给我们上课，我的麻烦就大了。想到这里，我决定去白老师的宿舍，登门向她道歉，劝她来吃饭，实在不行我就破费点儿，请她到饭店吃一顿。
吃完饭，我又在食堂外面等了一会儿，见白老师还没来，正准备去她的宿舍时，她却脚步匆匆地朝食堂走来，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我。见白老师来吃饭了，我长出了一口气。我想，白师师毕竟是女老师，应该给她个面子，向她道个歉，但是不能在别人的面前这样做。我知道白老师晚饭后常去学校附近的公园散步，便继续在食堂附近等她。过了一会儿，白老师从食堂里出来了。果然像我猜测的那样，她朝学校的大门外走去。
我远远地跟着她，进了公园以后，白老师放慢了脚步，悠闲地在湖堤上散步。这时我追了上去，来到白老师身后，小声喊了一声：“白老师！”
白老师回过来头了，看见是我，说道：“你也来了！”
“我一直跟在你身后。”我用低低的声音说。“我是特意来找你，向你道歉的。”
“知道错了？”
“是。”我说。
“能主动向我道歉，比上一次有进步。”听不出白老师是表扬还是在讽刺我。“你是从学校一直跟踪到这里的吗？”
“是。”我说。“中午没看到你到食堂吃饭，我非常着急。晚上在食堂里也没有看到你，我就更担心了，怕饿坏了你。我在食堂外面等了很长时间，还是没有看到你，正打算去你的宿舍登门道歉，劝你吃饭时，却看到你去食堂了，我这才放心。我想过了，如果今晚你不去食堂，我就请你到饭店去吃，弥补我的过错。白老师，今天的事都是我的错。”
“鉴于你的道歉还算诚恳，我接受了。”白老师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开玩笑说，“早知道你打算请我下馆子，我就在宿舍等你了。”
“你现在想去饭店也可以。”我说。
“算了。”白老师说。“你还是省点粮票吧。我今天算是体验到了挨饿的滋味了。中午还没觉到怎么难受，可到晚上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只好去了食堂。怪不得老百姓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看来今天的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不过，我不明白，你们男生为什么这么能吃？一顿四两饭还吃不饱？”
“我们这些人原来不是工人就是农民，都是干体力活儿的。我在家时定量是五十五斤。二两一个的馒头一顿最少吃三个，吃五个根本就不在话下。在家里饭不够还有菜，菜管够，也能充饥。可是到这里以后，一顿只有四两饭，菜只有一勺。你说我们能吃饱吗？”
“以前我确实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白老师说。
“不管怎么说，我在课堂上吃零食影响不好……”我说。
“行了，不用再道歉了，我不怪你了。”白老师打断了我的话。“我真没想到，你还能害怕我饿坏了。一顿两顿不吃饭，饿不死人，只是胃有点儿难受。”
“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非要在课堂上吃饼干了吧，饿肚子那个滋味实在太难受了。”我趁机为自己辩解。
“给你一点阳光你就灿烂。”白老师笑笑说。“我现在理解你的苦衷了，不过你可不能得寸进尺，公然在课堂上吃东西。”
“以后我再也不会在课堂上吃零食了。”我很诚恳地说。“白老师，开学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就气哭你两次。不管什么事，可以再一再二，但不能再三再四。今天我向你保证，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三次，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看来我很幸运，你没打算来个三气周瑜，把我气死。我也应该知足了。”沉默了一会儿白老师又说，“我会记住你今天的保证。如果再惹我生气怎么办？”
“任你处罚。”我说。
“好，咱们一言为定，如果有第三次，我肯定重重地处罚你。”白老师用威胁的口气说道，可是脸上却带着笑容，也没说她会怎样处罚我。看来这次她又原谅我了。过了一会儿，她说，“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上自习了，我们回去吧。”
从那以后，虽然我每天仍然在上衣兜里放几块饼干，但只是下课以后在走廊里吃，不在课堂上吃。但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一旦班里的同学发现我课间吃饼干，马上就被抢得一干二净。一次两次可以，时间长了，害得我钱和粮票都告急。后来我又想了个办法，吃过早饭再到学校外面的小卖部买个面包吃，这样就能维持一上午不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