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外,一骑大宛马在戈壁滩上显得分外孤寂与悲凉。玉门关隘此番在身后渐渐地缩成一片模糊而压抑的暗影,如同韩元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自从知道自己被封为边王,他心情并未有任何的喜悦,反而有种压抑之感。他的心跳却并未因远离帝都而稍缓。四周暗寂无声,荒凉苍茫,一种冰冷的、如影随形的警兆,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脊背。起兵前那夜父亲复杂的眼神,大哥韩乾在家庙时投向自己那短暂一瞥中蕴含的阴冷——那绝非兄弟情谊,更像是屠夫审视待宰羔羊的漠然。韩乾,那个从小到大,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压自己一头、视自己为眼中钉的大哥,如今他贵为太子,会容忍自己这个声望不低的弟弟带着边王的名头远走,成为可能威胁他储位的隐患吗?
答案,呼之欲出。大哥要杀就杀吧,我也没打算活下去。如今他并不想回到京城,先打算仗剑天涯一段时间,一路上他以边王的身份去地方官手里要了一些银两和补给。途中恰巧遇到了陆铮,正是他安排陆铮去营救朱无视,如今几个月过去了,并未收到陆铮的消息,恐怕已经出了差错,便前去伊犁河谷看看发小朱无视。
他看了看四周,前面就是黑风口了!两座陡峭黑山夹峙的狭窄谷口中,风声在嶙峋的山石间呜咽穿梭,如同鬼哭。
韩元勒住缰绳,马匹不安地打着响鼻。他眯起眼,锐利的目光扫过谷口两侧黑黢黢的山崖。山崖上寸草不生,只有嶙峋的怪石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暗影,太安静了。连惯常的鸟雀虫鸣都消失了,只有风声在诡异地盘旋,一股不安顿时油然而生。
“该戒备了!”韩元自言自语道。
死寂只维持了一瞬。
“咻!”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不是一支,而是数十支!黑色的箭矢,如同骤然扑下的嗜血秃鹫群,从两侧山崖的阴影中激射而出!箭矢通体漆黑,材质非铁非木,箭镞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但箭矢来得太快、太刁钻!盾牌格挡的沉闷撞击声、箭镞撕裂皮甲的“噗嗤”声、战马被射中后凄厉的悲鸣声、以及韩元中箭倒地声瞬间交织在一起!
就在箭雨稍稍稀疏的刹那,山崖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十几条黑影如同没有骨头的壁虎,贴着陡峭的崖壁无声地滑下。他们落地轻盈,毫无声息,清一色裹在紧身的黑色夜行衣中,脸上覆盖着同样漆黑的金属面罩,只露出两双毫无感情、冰冷如毒蛇的眼睛。他们手中握着的不是寻常刀剑,而是形状怪异、弯曲如獠牙的短匕,刃口泛着和毒箭相同的幽绿光泽。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淡淡血腥和腐败气息的腥风,随着他们的出现弥漫开来。
“典寺教的黑鹞!”韩元认出了这令人闻风丧胆的标志,声音因恐惧而变形。这是太子韩乾豢养的死士,只存在于最隐秘的传闻中,执行最肮脏的绝杀任务!
没有任何废话,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黑鹞们如同鬼魅般扑向韩元,一名黑鹞如同鬼影般从他视线的滑出,弯曲的毒匕无声无息地抹向韩元的后颈!角度刁钻,时机狠毒!
韩元汗毛倒竖,一股冰冷的死亡预感瞬间攫住了他!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俯身,整个人几乎贴在了马背上。毒匕带着腥风擦着他的胳膊上划过,又掠过头皮,削断了几缕发丝!
“边王好身手,如此之境竟能避险!”一黑鹞呵呵笑道。
韩元受伤的胳膊灼热无比,一股刺痛席卷周身,心脏狂跳不已,冷汗瞬间浸透内衫。他猛地一夹马腹,抚了抚胸膛,拔出腰间的佩剑,寻思着:“走!不要恋战!”
战马吃痛,长嘶一声,奋起余力向着谷口另一端冲去!
冲!不顾一切地冲!
韩元伏在马背上,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破空声!他能感觉到冰冷的杀意锁定了自己的后背!
“噗嗤!”这是结结实实的利器入肉声音,伴随着战马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悲鸣!韩元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忽觉得身下一沉,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狠狠向前抛飞出去!他重重地摔在谷口外的沙砾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浑身骨头如同散了架,口鼻间全是血腥味和尘土。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回头。只见自己那匹神骏的坐骑,后腿被一支幽绿的毒箭洞穿,此刻正痛苦地抽搐着,伤口处黑气弥漫,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边王殿下,你倒是走啊!等你走远了,我好瞄准呀!”黑鹞头子哈哈大笑道。
韩元猛地咬牙,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起,踉跄着向着谷外那片更加荒凉、更加广袤的戈壁滩冲去!
荒原的风,带着沙砾,无情地抽打在韩元的脸上。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肺里如同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铁锈味。背后肩胛骨下方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是被一枚毒箭擦过留下的伤口。伤口不大,但那阴冷的麻痹感和不断蔓延的灼痛感,如同附骨之蛆,正一点点侵蚀着他的力量和意志。
他不敢停,也不能停。身后那股阴冷、黏腻的杀意,如同附骨之蛆,始终未曾远离。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那些黑鹞如同蜥蜴在沙地上快速爬行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越来越近!
终于,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脚下一软,重重地扑倒在滚烫的沙砾上。黄沙灌入口鼻,呛得他剧烈咳嗽。他艰难地翻过身,仰面望着惨白的天空。
视野开始模糊,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深水。他看见几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围拢过来,停在他几步开外。他们没有立刻动手,冰冷的金属面罩下,那毫无感情的目光像是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其中一人缓缓抬起了手,手中那獠牙般的幽绿毒匕,在昏暗中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日光照在头顶,这帮黑鹞们终于没了耐心,打马快步跟了过来,举剑就要砍。
“慢,慢,慢着,你说,太子为何要杀我,让我,我死得瞑目!”韩元气喘吁吁,举手问道,说话已经是有气无力了,加上连日的奔波,炙热的阳光烤着一阵阵眩晕。
“太子为何要杀你,殿下你是问错人了,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如何知道北京?得去问太子,我忘了,你是问不着了!你们说是不是呀?”黑鹞头子朝着身后的几个下属笑道。
“是啊,是啊,老大,太子说不要让他死的太舒服,属下以为,一把剑结束边王殿下的命是不是有违太子初衷,你看,烈日炎炎的,正好烤一烤,被晒死,岂不更妙?”
“你小子跟我这些年,有出息了,就这么干,万一哪天皇上查明此事,我们也问心无愧!又不是我们杀的,把他衣服扒了带走!”黑鹞招呼了一番,一人脱掉了韩元的长衫,众人便打马往回撤。
“你,你们还不如一剑结束了我。”韩元艰难的爬了起来,揉了揉额头,眼瞅着四周茫茫沙砾,头顶处那轮火炉般的烈日,只好托着那条被灌铅的腿往前蠕动。不多时,在一阵天旋地转中,他终于倒了下去。
结束了么?韩元疲惫地想。也好……至少,不必再回到那座用血染红的宫殿了,父亲,大哥,你们保重吧……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冰冷的终结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