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的烟火气漫过青石板路,沈砚在离皇宫不远的巷子里租了一间小院,院中有棵老槐树,枝叶繁茂,恰好能遮住大半院落的阳光。他每日都会搬一张竹椅坐在树下,手中摩挲着那枚早已失去青光的护魂玉符,目光越过院墙,望向皇宫的方向——那里有他跨越生死也要守护的人。
他看着赵凌昭从扎着双丫髻的稚童,长成梳着垂鬟分肖髻的少女;看着她在御花园中追着蝴蝶奔跑,笑声清脆如银铃;看着她跟着先生读书写字,蹙眉思索时的模样,与当年战神府邸中灯下阅军报的凌昭重叠,却又多了几分凡尘的鲜活。
沈砚从不出现在她面前,只是偶尔会在她出宫祈福时,远远跟在身后。看到她被宫人簇拥着,眉眼舒展,无忧无虑,他便觉得所有的苦难都有了归宿。他靠替人抄写经书、绘制符箓维生,日子过得清贫却安稳,丹田内的灵力虽微薄,却足够他自保,也足够他在暗中守护。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年。
赵凌昭十五岁那年,沈砚察觉到一股熟悉的、带着阴鸷的灵力气息闯入了都城——是墨渊长老。
十年过去,长老的修为愈发深不可测,周身的黑气比当年更加浓郁。沈砚心中一紧,知道长老终究还是来了,他的目标,定然是已经长大的赵凌昭。
沈砚不敢大意,日夜守在皇宫附近,时刻警惕着墨渊长老的动向。他知道自己如今的修为远不是长老的对手,但他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这一世,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凌昭,哪怕付出自己的神魂,也在所不惜。
三日后,恰逢赵凌昭随皇后出宫前往城郊的慈云寺上香。沈砚乔装成百姓,远远跟在仪仗队后。行至半途,一阵狂风突然席卷而来,天地瞬间暗沉下来,黑气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仪仗队团团围住。
“墨渊长老,十年不见,别来无恙?”沈砚从人群中走出,挡在仪仗队前,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发簪——这是他如今唯一能与凌昭产生羁绊的信物,也是他最后的依仗。
墨渊长老的身影从黑气中显现,黑袍猎猎,眼神阴鸷如旧:“沈砚,你倒是会躲。十年时间,你竟真的守在她身边,可惜,终究是徒劳。”
“长老今日前来,无非是想取昭昭性命,或是抹去她的神魂印记。”沈砚的声音平静却坚定,“但我不会让你得逞。”
“就凭你?”墨渊长老冷笑一声,周身黑气暴涨,“十年前你便不是我的对手,如今你修为大跌,神魂受损,又能奈我何?”
说罢,墨渊长老抬手一挥,一道漆黑的掌风直扑沈砚面门,掌风中蕴含的力量,比当年天地夹缝中还要强悍数倍。
沈砚不敢硬接,侧身避开掌风,同时将发簪的力量催动到极致。发簪的银光瞬间爆发,形成一道屏障,挡在他身前。但这道屏障在墨渊长老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一般,瞬间便布满了裂痕。
“噗——”沈砚被掌风的余波震得连连后退,喷出一口鲜血,脸色愈发苍白。他能感觉到,体内本就微薄的灵力在飞速消耗,神魂的钝痛再次袭来,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沈砚,识相的便让开!”墨渊长老冷声道,“凌昭的战神之力虽被你净化,但神魂深处的印记仍在,留着她,迟早是三界的隐患!今日,我必须除了她!”
“不可能!”沈砚怒吼一声,再次冲了上去。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只能拼尽全力拖延时间,等待宫中的护卫赶来。
他将发簪咬在口中,双手结印,催动体内最后一丝灵力,同时将神魂之力也彻底引爆。这一刻,他想起了南境的并肩,西荒的相守,祭天台的诀别,想起了这十年的默默守护,想起了赵凌昭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
这些画面化作最后的力量,支撑着他与墨渊长老激战。发簪的银光与他的灵力交织,形成一道道凌厉的剑气,虽然威力有限,却也勉强能抵挡墨渊长老的攻击。
但差距终究太过悬殊。
墨渊长老不耐烦再与他纠缠,周身黑气凝聚成一把巨大的黑剑,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向沈砚劈去。这一剑,不仅针对沈砚,更蕴含着锁定赵凌昭神魂的力量,显然是想将两人一同斩杀。
沈砚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转身,挡在赵凌昭的仪仗队前,将发簪紧紧握在掌心,同时从怀中取出那枚护魂玉符,将自身最后的神魂之力与灵力全部注入其中。
“昭昭,来世……我还会找到你……”
他轻声呢喃,眼中闪过对过往的眷恋,对来世的期许。
护魂玉符与发簪在他的力量催动下,同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青光与银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巨大的防护屏障,挡在了黑剑面前。
“轰——”
黑剑劈在屏障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屏障剧烈震颤,瞬间布满了裂痕,青光与银光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沈砚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在快速消散,身体也在黑剑的冲击下逐渐变得透明。
“不!”赵凌昭站在仪仗队中,看着挡在身前的沈砚,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剧痛,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她不认识他,却下意识地喊道:“先生,小心!”
听到她的声音,沈砚的身体微微一僵,嘴角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她叫他先生,就像当年在南境,百姓们那样称呼他。
“昭昭,保重……”
这是他最后的声音,随着屏障的破碎,消散在空气中。
黑剑的力量彻底爆发,沈砚的身体在光芒中化作无数光点,神魂也随之离体,只剩下那枚护魂玉符与发簪,在空中微微闪烁了一下,便向赵凌昭飞去,落在了她的手中。
墨渊长老看着消散的沈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恼怒。他没想到,沈砚竟然会为了一个转世的魂灵,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连神魂都彻底破碎。
但他并未停下,黑剑再次凝聚,向赵凌昭劈去。
就在这时,赵凌昭手中的发簪与护魂玉符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她身前。这道屏障蕴含着沈砚最后的神魂之力与两人的羁绊之力,竟硬生生挡住了黑剑的攻击。
同时,天空中响起一声惊雷,一道金光从天而降,落在墨渊长老身上。那是轮回法则的力量,沈砚的牺牲与守护,再次引发了法则的反噬。
“啊!”墨渊长老惨叫一声,被金光击中,黑气瞬间消散大半,身形狼狈地向后退去。他看着赵凌昭手中的发簪与护魂玉符,又看了看天空中越来越盛的金光,知道今日已无法得逞,只能咬牙怒吼一声,转身狼狈地逃窜而去。
金光渐渐收敛,周围的黑气也随之消散,阳光重新洒满大地。
赵凌昭握着手中的发簪与护魂玉符,泪水不知何时滑落。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哭,不明白为什么看到那个陌生先生消散时,心中会如此剧痛,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她看着手中的发簪,簪头的小花纹路熟悉而温暖;看着护魂玉符,温润的触感让她心神安定。她隐隐觉得,这两件东西,与那个陌生的先生,与自己遗忘的过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先生……”她轻声呢喃,泪水滴落在发簪上,泛起一圈细微的光晕。
而此刻,沈砚消散的神魂并未彻底湮灭。
他的一缕残魂,在发簪与护魂玉符的牵引下,在轮回法则的庇护下,化作一道微弱的流光,向轮回通道的方向飞去。
他知道,自己无法立刻转世,无法立刻回到她身边。但他不后悔,为了护她一世安稳,为了守住两人来世的约定,他愿意付出一切。
这缕残魂,带着他对凌昭的深情与执念,将在轮回中漂泊,等待着再次转世的机会。
哪怕需要十年、百年、千年,他也会等下去。
等到再次与她相遇的那一天,等到再次对她说“昭昭,我找到你了”的那一天。
都城的风依旧轻柔,老槐树下的竹椅空了,却仿佛还残留着某人的温度。皇宫中,赵凌昭将发簪与护魂玉符贴身收好,时常会对着它们发呆,心中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温暖的声音,却始终想不起是谁。
她不知道,有一缕残魂,正在轮回中为她漂泊;她不知道,有一个人,正在跨越生死,向她奔赴而来。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中,似乎缺少了什么,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份等待,跨越了生死,跨越了轮回,跨越了岁月的长河。
而这份深情,终将在某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再次绽放出最绚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