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元年的开端,正值立春前夜,寒意凛冽。
秦岭主脊之上,海拔高达三千七百米的地方,风雪肆虐,等级已然达到暴烈的程度。
天地仿佛被厚厚的白雪严丝合缝地缝合成了一只密不透风的巨大袋子,而在那袋子的开口之处,悬挂着一轮白月,宛如一盏被严寒冻住的灯,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在一条废弃的战备公路尽头,一辆墨色皮卡被冰雪覆盖,如同披上了一层坚硬的冰甲。车身两侧原本清晰的白字如今大多已被冰雪遮掩,只剩下“棠舟”两个字倔强地在寒夜中凸显出来,似乎在诉说着某种不屈的精神。
车门半掩着,从中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就像在这漫天的大雪深处,有人点燃了一颗顽强不肯熄灭的心脏,那光芒虽然渺小,却充满了坚韧的力量。
舱内,顾京棠跪坐在一架古琴之前,她身着玄青色的窄袖衣衫,将耳朵贴近腹部,仔细聆听着从琴的断纹之中传出的尚未完全冷却的回声。
那些回声承载着诸多记忆与故事:
蜀道上的雪灯映照着艰难前行的路途、陇南地区残留的棋局蕴含着未解的智慧、马耳他所经历的审判充满着复杂的情感纠葛……
每一道从琴中传来的共振,都像是在冰裂纹中刻下了极细的血线,仿佛是把旧历的种种痕迹巧妙地缝进了新历之中,连接着过去与未来。
与此同时,沈砚礼正点燃松明,火光摇曳。他神情专注地将最后一段共生芯片投入火焰之中。
随着芯片在火中燃烧,绿灯逐渐转变为红灯,金属开始卷曲变形,最终凝结成了一枚形状独特的独眼形棺钉,仿佛预示着某个终结或者新的开始。
男人用镊夹起,贴颈侧新月疤,轻按——
血珠滚落,沿钉背滴进火,冒一缕白烟,烟形,像一条反向的河。
“龙脉若断,就用我的血,给它接最后一寸。”
龙脉石
山脊背风面,废弃隧道口,被雪堵成半掩的嘴。
洞内,一排旧年未爆战备雷管,外裹新凿龙脉石——石色青灰,断面渗红,像被岁月熬出骨髓。
引线沿壁拖到洞口,尾端,嵌一张倒悬古琴——
琴腹铜镜,镜背刻:【Mirror-42】。
弦极松,一碰即断,断弦,即触雷。
这是顾京棠亲手,为龙脉,布的最后一局残棋。
雪幕里,一点红,由远及近——
桂妈驾雪地摩托,逆风而来,右耳鲛人泪空壳撞风作响。
“三队人,围山。”
“一队文物追索局,持天目母本追缴令;”
“一队黑市残部,要命也要芯片;”
“最后一队——”
她顿顿,声音被雪撕得碎:“银面佛,完整的。”
话音未落,山脊轻抖,像被谁,在千里之外,扣动扳机。
雪幕深处,传来极轻“咔哒”,随即,万籁俱寂。
顾京棠抱琴,指腹压断纹,声音低而稳:“龙脉,醒了。”
沈砚礼把棺钉,钉入琴头,作最后一枚“子”。
“走吧,去给它,送终。”
隧道口处,视野显得有些狭窄而深邃。
三个人肩并着肩,脚下踩着积雪,迎着凛冽的寒风艰难前行。
他们迈出的每一步,都极为坚实地踏在雪面上,进而留下一个酷似半月形状的深陷坑洞。这些坑洞排列开来,仿佛是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摁下一连串还没有被赋予名称的指纹,独特而又神秘。
在隧道的前面,摆放着一方石台。这石台的表面被人为地凿刻成了一个棋盘的模样,石台的颜色呈现出青灰色,那断面之处还隐隐约约有红色渗透出来,给人一种古老而又凝重的感觉。
石台的一侧,竖立着一面全身镜。这镜子的镜面已经被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糊住,看起来就像是一块毛玻璃。然而,即便如此模糊不清,它仍然能够映照出人影,只是那些人影显得影影绰绰,不甚清晰。
顾京棠把琴放下,而且是倒悬着放置。他将镜子对准琴腹,此时的镜子就如同对着一面还没有碎裂的完整镜子一般,充满了奇幻而又微妙的氛围。
“此局,名——断脉。”
沈砚礼拔颈侧棺钉,血珠滚落,沿钉背,滴进棋盘心。
“子,已落。”
“该你,收尸。”
雪,忽止,月悬,天地像被谁,按了暂停。
镜内,忽“咔哒”一声,裂开极细红线,线尾,直指棋盘心。
红线越裂越宽,镜面成两瓣,却未脱落,像被谁,从里面,推开一扇门。
门内,走出一人——
银面佛,却不再银,不再佛,一袭白衣,脸戴半张空白面具。
面具无眼无口,只一笔反向弧线,像给尚未出生的脸,加一颗极小泪痣。
她指尖,点住棋盘心,棺钉,声音甜而空,像被雪腌透的回声:
“姐姐,我回家,你也,回家吗?”
风,骤停,雪悬半空,不升不落。
隧道雷管,倒计时,开始——
【00:05:00】
顾京棠,指尖,压琴弦,声音温雅,却压过风雪:
“家,我回;”
“你,留下。”
她抬手,弦断——
“铮!”
断弦,触雷,引线燃,火光沿壁,蛇行入洞。
雪崩,随之而至,像被谁,从天上,倾倒一整个,白色的夜。
镜面,碎成两瓣,一瓣,映银面佛,一瓣,映顾京棠自己,泪痣,恰好,对称。
火与雪,同时扑向镜,像给尚未合拢的棺钉,钉最后一锤。
沈砚礼,伸手,与她十指交扣,掌心伤口贴合,血不再分彼此。
两人,并肩,踏雪,离隧道,逆风,向山下,移动琴室。
背后,那轰然塌落的雪崩,将洞口严密封锁,仿佛是给这绵延不绝、气势磅礴的龙脉,轻轻披上了一件由冰雪织就的玉衣,晶莹剔透而又庄严肃穆。
火焰与雪花,在空中交织辉映,光芒四射,如同一场神圣而奇幻的光影盛宴。
在这片奇妙的光辉之中,两个人影被清晰地勾勒出来,投射在洁白无瑕的雪面上。这两个影子相互交融、重叠,最终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白色圆环,宛如一枚尚未完全闭合的棺钉,静静地躺在那里。
然而,此刻这枚棺钉似乎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和作用,成为了一种象征,一种无需再被需要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