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掌柜听后仔细将苏沐瑶打量一番:“苏家的刻花难有人及,自苏耀祖被流放后,想要得到苏家刻花瓷难上加难,若能成为桂州唯一售卖苏家刻花瓷的店铺,我自然高兴。姑娘的刻花我仅从裴家窑场来的人口中听说,并未亲眼见识过,只怕他们口中不乏溢美之辞,我又岂敢当下与你说定?”
苏沐瑶闻言,又开始为难,此地没有素坯以及刻花的工具,她又如何让对方看到她刻花的技艺。
正为难之际,听到萧景翊的声音:“此处离码头不远,于掌柜若不嫌弃,稍候片刻,我去船上取一款苏姑娘亲手制作的六出花口盏,上面的刻花亦出自她之手,您看后便知她的手艺有多精妙。”
未等于掌柜点头应允,萧景翊快步离去。
于掌柜对即将看到的六出花口盏充满期待,因这份期待态度缓和许多:“我在外站了许久,佟夫人总不能还让我站着等那位大人?苏姑娘是客,也在外站了许久,难道这就是你们商行的待客之道?”
佟夫人闻言,高兴道:“于大哥,苏姑娘,快请里面坐。”
于掌柜大大方方走进商行,苏沐瑶也紧跟上。
待二人走进后,佟夫人向一旁的伙计吩咐道:“让大家继续搬货物,再给于掌柜带来的那几辆马车的车夫说一声,将马车赶到旁边,别挡道儿。”
伙计答应着前去忙活,佟夫人又瞧一眼朱掌柜躲避的摊位,只见二人从摊位后面出来,向商行走来。
佟夫人笑了笑,走进商行招待客人。
商行的前厅开阔,地面铺着青灰色的方砖,两侧立着成对的柏木展架,架上码放着来自黄家窑场的印花瓷。
搬货的伙计穿梭其间,将搬好的木箱整齐地摆放在展架之间的空地上。还有身着短褂的伙计正忙着擦拭瓷器,清点货箱,见众人进来,忙停下手中活计躬身行礼。
苏沐瑶扫视着商行四周,想象着这里还是以前的苏家商行,货架及货箱中放置的均是苏家的刻花瓷。
佟夫人含笑上前对二人道:“于大哥,苏姑娘,随我到后堂饮茶稍候。”
苏沐瑶的想象被打破,她跟随二人,穿过前厅侧门,眼前是一方雅致的天井,青砖铺地,中间凿着小小的鱼池,池边摆放着两盆兰草。
沿天井西侧的回廊往里走,是间宽敞的茶厅,陈设简洁大方,正中摆着一张梨花木的八仙桌案,周围配着矮墩,桌案上放置着一套印花青瓷茶具,以及蜜饯、干果之类。
佟夫人请二人落座,亲自为他们斟茶。
“于大哥尝尝用耀州黄家印花瓷执壶泡的茶,您面前这只盏也是印花瓷,质地并不比裴家的刻花瓷差。”
于掌柜端起茶盏细细打量,釉面光洁莹润,印花纹路清晰繁复,确实上乘。他轻啜一口茶,却道:“印花虽好,终是模具所出,千篇一律;我更看重匠人手上的一刀一刻,那才是活的技艺。”
佟夫人听罢,微微一笑,并未反驳,又给苏沐瑶斟茶:“苏姑娘也尝尝我泡的茶如何?”
苏沐瑶早已观察到执壶上的印花,是莲瓣卷草,再捧起茶盏,细瞧茶盏内壁的印花,是执壶上缩小版的莲瓣卷草纹。
黄家的印花纹线条细腻流畅,却始终少了一分灵动。印花纹要好,关键在于模具的雕刻与修整,由此看来,黄家的印花模具雕刻技艺虽精,却未能突破匠气桎梏,线条规整有余而意趣不足。
苏沐瑶细细品了一口茶,赞道:“佟夫人泡的茶入口醇厚,回甘绵长。”
佟夫人笑着也为自己斟上一盏:“苏姑娘就是会说话,让人听着舒心。”
于掌柜听出来佟夫人是借着夸苏姑娘之机内涵他,便放下茶盏,转而问道:“苏姑娘不妨谈谈你对黄家印花的看法,就说说眼前的莲瓣卷草纹。”
显然于掌柜是想借着她之口批判黄家的印花纹,苏沐瑶虽看出黄家印花纹的不足,却不愿落人口实,含蓄道:“给瓷器印上莲瓣卷草纹,寓意吉祥长寿、富贵连绵,甚至有纯洁清雅之意,必然会受到顾客青睐。能看得出,黄家印花技艺精湛,线条工整密布,确属印花中的上品。”
佟掌柜高兴道:“于大哥听到了吧?苏姑娘出自刻花世家,能对黄家印花如此称赞,足以证明印花瓷不错,您订货那会儿不也是这么认为的?”
于掌柜反驳道:“苏姑娘只说是印花中的上品,足以证明在你心中印花无法与刻花相媲美。要我说黄家的印花则稍显拘谨,少了些许灵动之气。能看得出黄家负责刻制印花模具的匠人技艺娴熟,却囿于成法,未能随形就势。若哪一日连素坯也能一个模子做出来,印花倒也有些搞头,可现在素坯尚需手工拉制,形态大体相同,实则多少存在差异,模具印花终究难以完全贴合。”
于掌柜所言极是,苏沐瑶只是点头,并未附和。在黄家商行说黄家的不是,总觉得甚为不妥,她希望萧景翊快些到来,也好免去帮着于掌柜品评黄家的印花。
没有将萧景翊盼来,丁主事和朱掌柜倒走了进来。
朱掌柜笑着拱手道:“于兄今日到访,小弟不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夫君归来,佟夫人起身让出位置,她则坐到苏姑娘身边。
于掌柜有意奚落道:“我今日前来退货,老弟却迟迟未现身;刚进来屁股还没坐热,你就出现。该不会有意躲在一边看热闹,让弟妹一个女人家在商行门外应付我?”
被一语道破,朱掌柜面色一滞,随即忙陪笑拉丁主事坐下,解释道:“于大哥误会,丁主事可以做证,我去了码头,又和丁主事在酒肆多饮了几杯,才从码头回来。”
“的确如此,您误会朱掌柜了。”丁主事帮着隐瞒,然后看向苏沐瑶,“苏姑娘怎会在此?”
二人到来,免去她面对于掌柜的尴尬,苏沐瑶甚至感激,爽快地回道:“无意走到黄家商行,巧遇佟夫人,甚觉投缘,故而被邀请进来坐坐。”
于掌柜不满道:“苏姑娘为何不照实说?你能被邀请进来,那是因为你想跟我做买卖,让我售卖你的刻花瓷,而我需要看你的刻花手艺才能做决定。”
朱掌柜好奇地问道:“你姓苏,又会刻花,难不成你跟耀州的苏家有关?”
丁主事帮着解释道:“正是苏耀祖的闺女,苏耀祖出事后,她重开苏家窑场,耀州各大窑场都知道,尤其是跟裴家公子订婚更是无人不知。”
朱掌柜闻言,神色微动:“没想到苏耀祖还有个闺女?你父兄出事后,苏家商行所有瓷器被当地的官府查封,商行办不下去,正当我夫妻二人准备收拾行囊离开此地时,黄家来人将商行租下,我们才能继续在大圩镇生存下去。若见到你父亲定要请他原谅我们夫妻投靠黄家。”
苏沐瑶很能理解他们夫妻二人在艰难状况下的不易:“小女正要南下去儋州看望父兄,见到他们定会将朱掌柜的话带到,我爹最是善解人意,绝不会怪您和佟夫人。”
朱掌柜倍感欣慰,回顾起苏家出事前:“以前这里是苏家商行时,生意兴隆,远销桂州各地的耀州瓷器都是从商行运送出去,我们夫妻仰仗苏家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怎么都没想到苏家会出事,我到现在都难以置信你爹会给贡瓷中掺入残次品?”
苏沐瑶不好将心中的怀疑在众人面前道出:“也许苏家该遭此一劫。”
于掌柜对苏家之事不感兴趣,他只关心自家的生意:“苏家商行兴盛那会儿,我的店铺也跟着沾光。不过,我还是要责备当初的苏家商行……”
朱掌柜不解道:“为何?”
于掌柜想趁机将主题扯到退货上:“要不是以前的苏家商行,我的顾客也不会对刻花瓷如此喜爱,喜爱到不认印花瓷的地步,搞得我手头上印花瓷卖不出去,只好前来退货。老弟既回来,不如爽快些,帮我把货给退了?”
朱掌柜瞧一眼夫人,佟夫人见状赔着笑脸:“于大哥,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回去?我们进来是为了见识苏姑娘的刻花,也是为了让你得到质地上乘的刻花瓷。”
于掌柜没好气地说:“见识完苏姑娘的刻花,再跟你们谈退货一事。”
丁主事自然不想对方再提脱货之事,便岔开话题:“于掌柜可知耀州有个陶韵巷?”
“我一直售卖耀州瓷器,又岂会不知?”
“苏姑娘在陶韵巷设有摊位,我带着这批货来桂州前,从黄家的铺子出来,路过苏家摊位,驻足欣赏了一会儿,卖货的小哥说货架上的精品瓷器均出自苏姑娘之手,仔细瞧那刻花,整个耀州难有人及。”
于掌柜被说得甚是心动:“果真如你所说?”
身后传来萧景翊的声音:“苏姑娘的刻花的确难有人及,六出花口盏奉上,还请诸位赏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