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哎——你在胡球说个啥呀？！！”
丁国强因为他这一嗓子，身体蓦然停住，不解地看向了他。
汤圆儿见他停住了动作，没有理会父亲的不解，继续朝着楼顶的丁国强扯着嗓子道：“你再等下，快了快了，一会儿尹二爷他们几个陪着那个大官不就到了？？你反正都是要红血白浆子的摔一地，那不如先试试求求他们？？你这不是为难人嘛——我得板叔也有他的难处，人家大官不答应，他也做不了主，对吧？？等他们一会儿到了，要是也不答应，你再死他们面前，不光要死，还要蹦高点儿再往下跳，摔地上叫他们扫都扫不干净！你看，这办法行不行？？”
汤圆儿这么一说，夏得板心里顿时一紧：刚才只顾着发火，还真就把这茬给忘了——现在形势正紧，乡长这段时间，确实是几乎每晚八点上下，都会带着各村支书干部们到这儿转一圈儿，点卯核对每天从各村抓上来的超生人员，督促询问。现在听汤圆儿这么一提起，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要是被撞上了，指定够他喝一壶的。虽然暗吃一惊，但突然也就势生出了个就坡下驴的主意来……
“你瞅瞅，你连个黄毛娃子的觉悟都不如！我也是听差办事，你为难我干啥？？！算了算了，你老老实实下来吧，该受的罪你得受，我就犯个纪律破个例：小娃子叫我国庆哥先领回去，不管咋样，自己队里的，还得多少偏个手！”
黄国庆一听，立马也佯装发火道：“听见没？？得板冒着风险替你兜住了，话都说到这儿了，你还愣着干啥？！赶紧滚下来！”
丁国强哪能不识眼色？这才老老实实顺着趴墙梯，下来了。
罗秃子几个人慌忙上去，先给了他几拳，这才反剪着手又送回大通间去了。
黄国庆又对着夏得板说了几句感激的话，抱了丁家三姑娘，领着汤圆儿，这才走出了大院。
“老子吓出一身冷汗……我看他那一下子，真是准备就跳下来了！咦？你个小东西……咋想起来用这个事儿来吓唬夏得板了？？！”
“嘻嘻，我跟你一起来送了多少回饭了？特别是晚饭时候，十回能碰到他们八回！别村的支书不认识，尹二爷我总认识吧？我看他们在那个人面前说话的时候都掂量着，那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乡长’，又能是谁？嘿嘿。”
“嗯——是这个道理，嘿嘿。不管咋样，你算是救了你国强叔一命。他要真跳了，剩下这娘儿几个，可咋办，唉……”
“爹，为啥得板叔以前，也不这样红着眼恶狠狠的不讲理啊？？”
“嗯，咋说哩……你高三奶以前喂了条花狗，从小到大，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晚上撒出来，厕所里的屎吃得都很香。你三奶死后，那条狗你高四叔喂着，跟着他一天到晚串街遛巷，喂了几次生肉后，完了。呲牙咧嘴，开始咬人，上绳无用，打都打不改——就是这么点儿道理：一来是狗仗人势，主家不管，狗就没了规矩。二来嘛，其实人性跟狗性有些地方一样：尝过一口肉以后，知道肉比屎香了，那个凶恶劲儿，也就出来了……”
“人，咋能跟狗比……”
“呵呵，大前儿个罗秃子带着主抓办的人到大辛庄去抓人。你猜猜抓的是谁？他小舅子。小舅子跑了，只有他老岳母在家。一帮人土匪一样，开始搬家里的家具物什，他老岳母抱着他胳膊，鼻涕一把泪一把，跟他说，‘援朝啊，我是你妈呀’，你猜他说啥？他一把甩开老太太的手，咬着牙说，‘妈也不行！要不是看你是我妈，你早挨打了！’大辛庄人传到元庄，哪个人听了不骂他是条红眼狗？？你瞧着么？人那个恶性要是出来了，有时候，连狗都不如，唉……”
“我瞅着，他们眼里，真都带着血……像得了疯狗病似的……我心里害怕。”
“心里怕，面上得稳。越经历这种事，你才能越稳，长大得越快——你太爷说，以后黄家的事由你做决断。我当时根本没当回事，你才屁大点儿？今晚我一看，你太爷，到死前都没糊涂……以后，爹有事，先问你。”
“我太爷是玩笑，我能当家？”
“能。”
“那你先给我五毛花花？”
“老子给你个五指山……”
“你瞅瞅——嘿嘿，爹，你说，为啥生多了，人家又抓又打的，咱们家，还有国强叔他们那么多家，死活都还是要生……”
“为啥……唉，为了生个儿子呗为啥……”
“儿子咋了？就一定能保证老了孝顺爹妈嘛……”
“倒确实是保证不了哈……哎？那，我跟你妈老了，你孝顺不？”
“这还用问？？那肯定……得看我媳妇的意思。”
“泥马……一会儿蠢，一会儿精，我有时候真怀疑你个小兔崽子，到底几岁……”
“哈哈哈哈……”
晚风吹来，凉爽宜人。
丁家的娘几个还藏在偏房小间里不知道咋安置，一大早，孔素兰却又‘端’回来了一个。
看着桌子上低腰纸箱里这个瞪着一双好奇大眼睛的婴儿，一家人，全懵了。
“哪，哪儿来的？！！”
“天爷，打开门，就放在门口！！”
“那你，拿进来干啥？！”
“废话！那是咱家门口！这是个活生生的人嘛，又不是猫狗！反正咱们没闺女，要不……”
“这，这这……”
才几岁的黄家老二黄清，踩着椅子，伸手轻轻拨弄着纸箱里女婴的小脸蛋儿，一脸宠溺地娇嗔道：“就要就要！我就想要个妹妹！”
黄国庆眉头紧皱，“祖宗！你都还年年交着罚款哩……”
黄清扭头看向哥哥黄降，一脸的期盼：“哥，要不要，要不要？？”
黄降抿着嘴，眨巴着眼睛，没吭声。
黄国庆拉把椅子坐下，看着黄降苦笑道：“汤圆儿，‘大事儿’真来了，你可说，咋办？？”
黄降略一皱眉，“反正，一年两份罚款……够呛。”
“可不就是说……”
“可这是一条命啊……爹，要不，再多紧两年，留下？一年到头吃咱家饭的，也不多她一个吧……”
“儿哎——那些都是有数的，这可是实打实……”
“妈和弟弟，还有我，都觉得喜欢。你要是不喜欢，那就……”
黄国庆苦着脸，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桌子前低头看着，“老子倒也想有个闺女，只……”
“那就全家通过！打今儿起，她就是我小闺女了！！”
孔素兰早已迫不及待，笑着伸过手去抱起了女婴来，娘仨研究宝贝似的，摆弄亲热起来……
黄国庆无奈苦笑，轻叹一声，“解释不了的亲热缘分——不过先说好了：暂时不要对外说，有人问起，就说是亲戚家的，寄养在这儿。再者，说不定人家亲生父母反悔了，来找也有可能。以后，慢慢看看形势再说吧……”
娘几个这会儿只顾着亲热这从天而降的三姑娘，自然是他说啥都点头答应着。
正在这时，老爷子黄广路来了。
一进门，看见多了个孩子，还以为是丁国强家那个小的，也就没多问，直接就拉把椅子坐下了。
黄国庆看父亲的脸色有点儿怪怪的，还没张嘴问，老爷子却先开腔了。
“大清早吕劳五到家里来通知，今儿上午不让乱动，说是乡里要来人登记点儿啥？我没弄明白啥意思……这几天，没啥事吧？？”
“乡里？登记啥？？人口普查？不对啊，那也不该专门针对咱家呀……我这儿，能有啥事？这段跟个监狱食堂似的，每天好几个人的饭，主要任务就是送饭。总不至于，送饭也要登记吧？难不成还怕我下毒？嘿嘿。”
“应该不是这个事儿……那头说的不清不楚，弄得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汤圆儿啊，你分析分析，能是啥事？？”
“爷，咱家不杀人放火，不坑蒙拐骗，你怕个啥？一会儿人来了，不就清楚了？你老是为不知道的事情，操不知道为啥的心，好长白头发。”
“嘿嘿，我就喜欢听我大孙子说话，奶奶的，一个钉子砸个洞，钉住缝，还邦邦硬！听完就觉得提神气清！”
老少几个又闲说了几句，黄广路心里惦记，便回家老实等着去了。
果然到了上午九点上下的样子，吕劳五来了，还带着两个人，推着一辆自行车，挂着公文包，看穿着打扮，确实是公家人。
客气了一番，那俩人一坐下，从包里掏出笔和本子来，张嘴第一个问题，就直接把黄广路吓住了……
“老爷子，你一共有几个兄弟姊妹？说下名字和其他资料，越详细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