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月氏馆驿藏机锋 漠北信使破尘烟
焉耆国都城员渠城的晨光,总带着戈壁特有的干燥与凛冽。熹微的光线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夯土筑成的城墙上,将斑驳的墙面染成一片昏黄。蒙恬立于王宫大殿的露台之上,玄铁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肩甲处旧伤渗出的血渍早已凝结成暗褐色,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在铠甲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他望着城外连绵起伏的沙丘,沙丘在风的雕琢下变幻着形态,如同蛰伏的巨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冰凉的触感却无法平复心中疯长的焦躁——周仓出使大月氏已逾半月,别说结盟的准信,连一封传回的书信都没有。
“将军,龟兹国送来第二批甲胄,共计两千副,匠人说余下三千副需三月内方能完工。”亲卫躬身禀报,声音压得极低,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连日来蒙恬阴晴不定,殿内众人皆是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便触怒这位铁血主帅。
蒙恬未回头,语气冷得像冬日戈壁的寒风:“让白纯再加把劲,告诉他人若误事,龟兹的铁矿便归联军接管,所有匠人尽数编入联军工坊。”他顿了顿,目光依旧锁在远方的沙丘上,又问,“疏勒的新兵训练得如何?延屯那厮没敢偷奸耍滑吧?”
“延屯首领已征召两万八千士兵,每日在城外演武场操练不辍。只是……新兵多是牧民出身,骑术尚可,弓马也有底子,但阵战技巧、协同作战的章法还差得远,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形成战力。”亲卫如实回话,说话时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生怕触怒蒙恬。
蒙恬冷哼一声,鼻腔中喷出的气息带着几分不耐,转身走下露台,玄铁铠甲与台阶碰撞,发出沉闷的“哐当”声:“三个月后若还这般模样,便让他自己带着这些新兵去前线填沟壑!”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惊雷般由远及近,一名斥候翻身下马,踉跄着闯入大殿,身上的衣衫沾满尘土与沙砾,脸上却满是难以掩饰的风尘与喜色。
“将军!周仓将军的信使到了!就在城外驿馆等候,说有要事面禀,事关结盟大局!”斥候单膝跪地,气息急促地禀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蒙恬眼中瞬间燃起精光,积压多日的烦躁与阴郁一扫而空,原本紧锁的眉头骤然舒展,大步流星朝外走去,玄铁铠甲的碰撞声愈发急促:“带他来王宫,沿途任何人不得阻拦,若有延误,军法处置!”
城外驿馆内,一名身着西域商人服饰的精悍士兵正焦躁地来回踱步。他身材挺拔,腰间的弯刀虽藏在货囊之后,却难掩其凌厉之气,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布满狰狞的伤疤,一看便知是久经沙场之人。见蒙恬带着亲卫推门闯入,他立刻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一封密封的竹简,声音铿锵有力:“将军,小人是周仓将军麾下亲卫,奉命星夜赶回禀报,这是周将军的亲笔书信!”
蒙恬一把夺过竹简,扯断缠绕的丝线,迅速展开。竹简上的墨迹带着几分仓促,显然是匆忙写就,却依旧字迹工整,清晰地写着出使大月氏的经过:已面见大月氏王蓝伏尼,黄金千两、玉石百块、丝绸千匹等厚礼已悉数献上,蓝伏尼见中原物产丰饶,又听闻联军与六国对峙之势,愿议结盟,但提出三桩条件:其一,割让河西走廊需立下盟书为证,加盖双方国玺,昭告西域诸国;其二,联军需先出兵牵制匈奴,助月氏夺回被匈奴侵占的东部牧场,牧场归还后,月氏才愿派遣主力骑兵东进;其三,蓝伏尼之女阿伊娜公主,需嫁与蒙恬将军为妻,两国联姻,以示永结盟好之意。
“联姻?”蒙恬眉头紧锁,指节用力攥得竹简微微发颤,竹片的棱角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却丝毫未觉。他征战半生,自幼在军中耳濡目染,一生所求便是沙场建功、保境安民,从未想过要以婚事作为结盟的筹码。可眼下局势危急,西域诸国大多倒向六国,自己麾下虽有四万大军,再加上焉耆、龟兹、疏勒三国之力,终究是势单力薄,大月氏的十万精锐骑兵,无疑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周仓将军如何回应?”蒙恬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地盯着信使,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周将军说,割让河西走廊与出兵牵制匈奴二事,事关联军根本,他已初步应允,只是需将军最终定夺。唯有联姻之事,关乎将军私事,且牵扯重大,不敢擅自做主,需请示主帅。蓝伏尼国王已派使者随行,此刻正在驿馆偏院等候,愿当面与将军商议结盟细节,敲定盟书条款。”信使躬身回道,语气恭敬而坚定。
蒙恬沉吟片刻,指尖在竹简上轻轻敲击,脑海中飞速权衡利弊。结盟大月氏,固然能解燃眉之急,可河西走廊乃是中原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割让出去,日后再想收回难如登天;出兵牵制匈奴,更是会让联军腹背受敌,一边要应对六国联军,一边要与匈奴交锋。可若不答应,便会错失这唯一的盟友,届时在西域孤立无援,迟早会被六国联军蚕食殆尽。
“传我命令,善待月氏使者,供应上等食宿,绫罗绸缎、珍馐美味尽数奉上,不得有丝毫怠慢。”蒙恬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联姻之事……暂且应允,告知月氏使者,待盟书签订之日,便是我与阿伊娜公主定下婚约之时。”他深知此时不容犹豫,局势已迫在眉睫,若错失大月氏,自己在西域便真成了孤家寡人,唯有先结盟,日后再图长远之计。
亲卫领命而去,蒙恬望着窗外渐渐升高的太阳,心中却依旧沉甸甸的。他知道,这一步棋走得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蒙恬与月氏使者暗中磋商盟书条款之际,员渠城西南角的一处偏僻客栈内,莎车商人木合塔尔正小心翼翼地将焉耆王龙突的密信藏入发髻深处。密信被油纸层层包裹,防水防潮,上面记录着蒙恬在焉耆国的兵力部署、粮草存放之地以及联军的防御薄弱点,字字句句都关乎战局。他昨日乔装成普通商人,趁着城门守军换岗的间隙,侥幸躲过盘查入城,本想连夜寻找苏秦的联络人,却发现蒙恬的士兵四处巡查,城中大小客栈都要登记造册,逐一排查可疑人员,只好暂时蛰伏在这偏僻客栈中,静观其变。
“客官,要点什么?”店小二端着一个陈旧的茶盘走来,茶盘上放着一壶粗茶和两个陶碗,他脸上堆着憨厚的笑容,眼神却不经意地扫过木合塔尔放在桌案上的骆驼刺手杖——那是西域商人常用的物件,用来抵御风沙、支撑行路,可这根手杖顶端的绿松石镶嵌方式,却是苏秦与西域诸国约定的联络暗号,旁人难以察觉。
木合塔尔心中一动,知道终于找到了接应之人,不动声色地说道:“来一盘烤饼,再来一壶葡萄酿,要最烈的那种。”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摩挲着手杖顶端的绿松石,做出整理的模样,实则是在回应暗号。
店小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放下茶盘时,手指飞快地将一张折叠的纸条压在茶杯之下,声音依旧是那副憨厚的腔调:“客官稍等,酒菜马上就来,咱们店的烤饼外酥里嫩,葡萄酿更是醇厚香浓,保管客官满意。”说罢,便转身退了下去,脚步轻快,看不出丝毫异常。
待店小二离去,木合塔尔迅速端起茶杯,将底下的纸条取出,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今夜三更,城外胡杨林老地方见。他心中松了口气,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烧尽,灰烬随风飘散,融入空气中。随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粗茶的苦涩在口中蔓延,却让他愈发清醒。
与此同时,漠北草原的信使已穿越茫茫流沙,抵达员渠城外。这名校尉身着匈奴常见的黑色皮袍,皮袍上缝补着几块不同颜色的兽皮,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防尘麻布,只露出一双精明锐利的眼睛,如同草原上的雄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看着城门处严密的盘查,士兵们手持弯刀,对进出人员逐一排查,甚至连货物都要翻查一遍,知道直接进城必定会引起怀疑,便悄悄绕到城郊的一处牧民帐篷前,取出一枚刻着狰狞狼头的玉佩,递给帐篷的主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牧民。
“老丈,烦请你进城一趟,告诉蒙恬将军,漠北冒顿单于有使前来,献上结盟之议,盼他速见。”校尉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漠北草原特有的粗犷,手中的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幽绿的光泽,“这枚玉佩是信物,蒙将军见之便知真伪,事后必有重谢。”
老牧民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狼头雕刻得栩栩如生,透着一股威严之气,心中不敢怠慢,立刻点头应允:“将军放心,老朽这就进城禀报,绝不耽误。”说罢,便牵出一头瘦马,翻身上马,朝着员渠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蒙恬接到消息时,刚送走月氏使者,正坐在王宫大殿内,对着舆图沉思。月氏使者提出的盟书条款极为苛刻,除了先前的三桩条件,还要求联军在夺回东部牧场后,需将牧场周边三百里土地划归月氏,作为缓冲之地。蒙恬心中虽有不满,却也只能暂时隐忍。听闻冒顿遣使前来,他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大月氏的结盟尚未敲定,匈奴又找上门来,若能与这两大势力双线结盟,固然能让联军实力大增,形成东西夹击六国之势,可这两头都是野心勃勃的猛虎,日后恐怕也是心腹大患,与虎谋皮,终究是险中求胜。
“让他进城,带到王宫偏殿,严加看管,不得与外人接触,一言一行都要如实禀报。”蒙恬沉吟片刻,做出决断。他想先探探匈奴的底细,看看他们究竟开出了什么条件,再做打算不迟。
夜幕降临,员渠城陷入一片死寂。城门早已关闭,城墙上燃起了熊熊火把,火光将城墙映照得通红,巡夜士兵的脚步声整齐而沉重,与远处偶尔传来的狼嚎交织在一起,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城外的胡杨林里,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如同鬼魅般摇曳。木合塔尔已等候多时,他靠在一棵粗壮的胡杨树上,手中紧握着腰间的弯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心中既有几分焦急,又有几分忐忑。
“木合塔尔先生?”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树后传来,打破了寂静。苏秦的亲信随从之一,擅长伪装与格斗的护卫陈默走了出来,他身着一身黑色劲装,脸上涂抹着些许油彩,与夜色融为一体,几乎难以察觉。
木合塔尔连忙上前一步,从发髻中取出那封密封的密信,递了过去:“陈护卫,这是焉耆王龙突的亲笔信,里面详细记录了蒙恬的兵力部署、粮草存放之地以及联军的防御薄弱点,大王愿归顺六国,只求联军早日出兵,解救焉耆百姓于水火之中。”
陈默接过密信,仔细检查了封口的火漆,确认没有被动过手脚,才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沉声道:“先生辛苦了,苏先生已在莎车国等候消息,我即刻派人快马加鞭将密信送去。蒙恬在城中戒备森严,四处排查可疑人员,先生暂且留在客栈,后续会有人与你联络,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木合塔尔点头应允:“多谢陈护卫提醒,老朽省得。”正欲转身离去,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惊雷般划破夜空,越来越近。
陈默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不好,是巡夜的士兵!快躲起来!”说罢,便拉着木合塔尔迅速钻进胡杨树下一处干涸的沟壑中,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片刻之后,一队蒙恬的亲卫骑着战马疾驰而过,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夜空,将胡杨林映照得如同白昼。为首的将领正是蒙恬麾下的得力校尉李敢,他身着玄铁铠甲,手持长枪,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四周的动静。
“将军有令,全城搜捕可疑人员,尤其是西域商人,若有反抗,格杀勿论!仔细搜查每一处角落,不得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李敢的声音洪亮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回荡在胡杨林上空。
马蹄声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到一丝声响,两人才从沟壑中爬出。陈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说道:“蒙恬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如此大动干戈,先生务必小心,回到客栈后紧闭房门,切勿轻易外出。”
木合塔尔点了点头,心中也是一阵后怕,拱了拱手道:“多谢陈护卫相救,老朽告辞。”说罢,便趁着夜色,朝着员渠城的方向悄悄摸去。
而在王宫偏殿内,蒙恬正与匈奴使者对峙。使者身材高大魁梧,比寻常匈奴人还要高出半个头,身着一件镶嵌着银饰的黑色皮袍,腰间挂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弯刀,脸上未蒙麻布,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眼神桀骜不驯,透着一股草原民族特有的剽悍之气。
“蒙将军,单于说了,你与六国联军有血海深仇,如今被困西域,孤立无援,而我匈奴雄踞漠北,兵强马壮,愿与将军结盟,共讨六国。”匈奴使者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几分傲慢,“单于愿出三万骑兵,与将军东西夹击六国联军,助将军夺回失地,横扫中原。战后,中原土地归将军所有,漠南草原归匈奴,双方划界而治,永结盟好,如何?”
蒙恬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笃笃”的声响,沉声道:“冒顿单于倒是打得好算盘。可我凭什么相信你们?当年匈奴与中原交战,背盟毁约之事做得还少吗?今日结盟,明日便可能背后捅刀,这种盟约,又有何意义?”
使者哈哈大笑,声音粗犷而洪亮:“将军是聪明人,何必说这种意气用事的话。如今你身陷绝境,六国联军步步紧逼,西域诸国大多倒戈,唯有匈奴能助你一臂之力。单于已下令,若结盟事成,即刻派遣两万骑兵进驻西域边境,助将军抵御六国联军的进攻,粮草军械也可酌情支援。至于盟约,可立血书为证,歃血为盟,永不反悔。”
蒙恬心中暗忖,匈奴的提议固然诱人,三万骑兵确实能极大地增强联军的实力,可与虎谋皮,风险极大。匈奴向来野心勃勃,若真让他们占据漠南草原,日后必定会南下侵扰,成为新的祸患。他正沉吟间,亲卫忽然神色慌张地闯入:“将军,城外发现可疑人员,似乎在暗中传递消息,已被李敢校尉拦下,现已押至宫门外,身上搜出了一封密信!”
蒙恬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对匈奴使者道:“此事容我再议,你先下去歇息。”说罢,便大步走出偏殿,心中已有预感——定是有人在暗中勾结六国,出卖联军的消息。
宫门外,被押解的正是陈默的一名随从,他被两名士兵按在地上,双手反绑,嘴角挂着血迹,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挣扎。士兵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封尚未送出的密信,呈给了蒙恬。
蒙恬展开密信一看,上面并无明确字迹,而是画着一幅简单的地图,标注着焉耆国都城内粮草库、军械库的位置,还有几处防御薄弱的城门,显然是联军的核心机密。
“说!是谁派你来的?还有没有同党?他们在城中还有多少眼线?”蒙恬拔出腰间的长剑,剑尖直指随从的咽喉,冰冷的剑锋贴着皮肤,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语气中充满了滔天怒火。
随从抬起头,眼中满是倔强与不屈,咬紧牙关道:“蒙恬残暴不仁,欺压西域诸国,搜刮百姓,人人得而诛之!你必败无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从我口中问出半个字!”
蒙恬怒不可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手腕用力,长剑径直刺穿了随从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宫门上,触目惊心。“传令下去,全城戒严,挨家挨户搜查,凡是西域商人,一律扣押审问,不得遗漏一人!尤其是城南的客栈,重点排查,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夜色渐深,员渠城再次陷入一片恐慌之中。蒙恬的士兵们手持弯刀,挨家挨户地搜查,破门声、呵斥声、百姓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深夜的宁静。木合塔尔所在的客栈很快便被士兵包围,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手持弯刀、杀气腾腾的士兵,知道自己已无法脱身,心中暗叹一声,正欲拔剑自刎,以免被擒后泄露机密,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客官,你的骆驼病了,看样子怕是撑不住了,我带你去后院看看,或许还能救回来。”
木合塔尔心中一动,听出店小二话中藏着玄机,当即压下自刎的念头,应道:“有劳店家了。”说罢,便跟着店小二悄悄来到后院。
后院狭小而杂乱,堆放着不少柴火与废弃的杂物,月光透过墙头的缺口洒进来,勉强能看清路况。店小二快步走到墙角,弯腰拨开一堆干枯的骆驼刺,露出一处仅容一人钻过的狗洞,洞口被泥土与杂草掩盖,若非刻意寻找,根本无从发现。
“这是唯一的出路,客官快走吧!”店小二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苏先生在莎车国边境安排了接应,出了这狗洞,一直往西走,到了孔雀河畔,自会有人与你联络。”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羊皮囊,递给木合塔尔,“这里面是水和干粮,够你支撑两日,切记避开沿途的关卡,一路小心。”
木合塔尔接过羊皮囊,心中满是感激,对着店小二深深一揖:“多谢店家救命之恩,此恩日后必当报答!”
“客套话不必多说,快走!士兵们很快就会搜到后院了!”店小二催促道,眼神中满是焦急。
木合塔尔不再迟疑,弯腰钻过狗洞,外面是一片荒芜的戈壁滩,风沙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他回头望了一眼客栈的方向,只见火光冲天,士兵们的呐喊声与房屋的坍塌声交织在一起,显然客栈已被付之一炬。他咬了咬牙,转身朝着西南方疾驰而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店小二看着木合塔尔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随后便转身回到院内,拿起一根火把,朝着柴堆扔去。熊熊烈火瞬间燃起,吞噬了整个后院,也掩盖了狗洞的痕迹。当士兵们闯入后院时,只看到一片火海,店小二已倒在血泊之中,胸口插着一把弯刀,显然是“反抗”时被斩杀,无人知晓他便是暗中相助的联络人。
次日清晨,蒙恬亲自来到城南客栈查看情况。大火已被扑灭,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与血腥味。李敢单膝跪地,向蒙恬禀报:“将军,客栈内共搜出三名西域商人,均已斩杀,只是……其中一人似乎是客栈的店小二,另外两人身份不明。现场发现了一处被烧毁的狗洞,怀疑有同党从这里逃脱了。”
蒙恬站在废墟前,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他俯身捡起一块烧焦的布料,上面还残留着些许西域商人服饰的纹路,心中已然明了——昨夜逃走的,定然是传递密信的核心人物,而自己的部署,恐怕已被六国联军尽数知晓。
“废物!一群废物!”蒙恬怒喝一声,一脚将身旁的一块碎石踹飞,“连个人都看不住,让他从眼皮子底下逃走了!传令下去,加派兵力严守各道关卡,凡是往西逃窜的西域人,一律扣押,仔细盘查,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末将遵令!”李敢连忙应道,不敢有丝毫懈怠。
蒙恬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与焦躁。他知道,如今局势已愈发被动,密信泄露,部署曝光,六国联军很可能会趁虚而入,而匈奴与大月氏的结盟还悬而未决,腹背受敌的危机已近在眼前。
就在此时,亲卫匆匆赶来禀报:“将军,月氏使者再次前来催促,问结盟之事何时能定,还说蓝伏尼国王已在伊列水畔备好盟坛,只待将军答复,便可签订盟书。”
蒙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心中已有了决断。他不能再犹豫下去,必须尽快敲定结盟之事,才能稳住局势。“备车,我亲自去见月氏使者。”蒙恬沉声道,“另外,告诉匈奴使者,三日后,我会给他们最终答复,让他们耐心等候,不得擅自离开王宫。”
亲卫领命而去,蒙恬转身朝着王宫的方向走去。玄铁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坚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步棋,已是孤注一掷。
王宫驿馆内,月氏使者早已等候多时。他身着一身华丽的锦袍,锦袍上绣着精美的月氏图腾,头戴镶嵌着宝石的金冠,脸上带着几分倨傲。见蒙恬进来,他起身拱手道:“蒙将军,不知结盟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了?我王已在伊列水畔等候多日,若将军再无答复,恐怕盟约之事,便要另作商议了。”
蒙恬坐在使者对面,神色平静地说道:“使者放心,本将军已考虑清楚,月氏提出的三桩条件,我尽数应允。只是盟书条款,还需仔细商议,尤其是割让河西走廊的边界划分,以及出兵牵制匈奴的具体时间,需白纸黑字写清楚,以免日后产生分歧。”
月氏使者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连忙说道:“将军英明!边界划分之事,我王已有定议,以祁连山为界,祁连山以西、敦煌以东的河西走廊之地,尽数划归月氏。出兵之事,我王希望将军能在盟书签订后一月内,派遣至少两万大军,北上牵制匈奴,助我月氏夺回东部牧场。只要牧场归还,我月氏十万精锐骑兵,即刻东进,与将军夹击六国联军。”
蒙恬心中暗忖,月氏的要求果然苛刻,两万大军北上,无疑会削弱正面抵御六国联军的兵力,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应允。“好,便依使者所言。”蒙恬沉声道,“盟书签订之日,我会派人将婚约信物送往月氏王都,待战事平定后,便迎娶阿伊娜公主。”
月氏使者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我这就派人回报我王,约定下月初三,在伊列水畔签订盟书。届时,我王会亲自前往,与将军共缔盟约。”
蒙恬颔首应允,心中却依旧沉甸甸的。他知道,与月氏结盟,不过是权宜之计,河西走廊的割让,终究是心头之痛,日后若有机会,必定要夺回这片失地。
与此同时,木合塔尔正日夜兼程地赶往莎车国边境。戈壁滩上的风沙愈发猛烈,吹得他睁不开眼睛,脚底的水泡早已磨破,鲜血与沙土混合在一起,疼痛难忍,可他却丝毫不敢停歇。他知道,手中的密信关系到焉耆国的存亡,关系到六国联军的战局,必须尽快送到苏秦手中。
这日午后,木合塔尔终于抵达孔雀河畔。河水浑浊,水流湍急,河岸上稀疏地长着几棵胡杨树。他按照店小二的嘱托,在一棵老胡杨树下等候,不多时,便看到一艘小船从上游驶来,船上站着两名身着西域服饰的男子,正是苏秦安排的接应人员。
“是木合塔尔先生吗?”船上的一人高声问道。
木合塔尔连忙点头:“正是老朽,奉焉耆王之意,前来面见苏先生。”
小船靠岸,两人将木合塔尔接上船,迅速驶离岸边。船上的一人说道:“先生一路辛苦,苏先生已在莎车国都城等候,我们这就带你过去。蒙恬已在沿途设下关卡,我们需绕路而行,大约三日后才能抵达。”
木合塔尔松了口气,靠在船舷上,终于能暂时歇息片刻。他望着滔滔的孔雀河水,心中充满了期盼,只愿密信能早日送到苏秦手中,让六国联军早日出兵,解救焉耆百姓。
而在漠北草原上,冒顿单于正坐在王帐内,听着中行说的禀报。中行说躬身道:“单于,蒙恬已接见我军使者,只是尚未给出明确答复,只说三日后回话。据使者传回的消息,蒙恬同时也在与大月氏商议结盟之事,似乎已有应允之意。”
冒顿单于手中把玩着一柄弯刀,刀身映出他冰冷的眼眸,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蒙恬倒是左右逢源,既想拉拢大月氏,又不愿放弃我匈奴这棵大树。”他冷哼一声,“不过也好,让他与大月氏结盟,正好可以牵制六国联军的兵力,待他们两败俱伤,我匈奴再坐收渔翁之利。”
中行说躬身道:“单于英明。只是蒙恬此人野心勃勃,若真让他与大月氏联手,日后恐怕会成为我匈奴的祸患。不如趁他尚未与大月氏正式结盟,派遣一支骑兵,暗中突袭月氏东部牧场,挑起月氏与蒙恬的矛盾,让他们结盟之事化为泡影。”
冒顿单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点了点头:“好!就依你之言。即刻派遣一万骑兵,由左贤王率领,暗中前往月氏东部牧场,烧毁他们的粮草,劫掠他们的牲畜,让蓝伏尼以为是蒙恬暗中作祟。同时,让使者给蒙恬施压,告诉他若再不答应结盟,我匈奴便会与六国联军联手,共讨西域。”
“臣遵令!”中行说躬身应诺,转身离去,着手安排各项事宜。
三日后,员渠城王宫。蒙恬正准备给匈奴使者答复,亲卫忽然匆匆闯入:“将军,紧急军情!月氏东部牧场遭到不明骑兵突袭,粮草被烧,牲畜被劫,损失惨重!蓝伏尼国王已派人送来书信,怀疑是我军暗中所为,质问将军为何违背约定,结盟之事,恐怕要就此搁置!”
蒙恬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来:“什么?!”他一把夺过亲卫手中的书信,展开一看,上面满是蓝伏尼的愤怒指责,言辞激烈,称若蒙恬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并赔偿月氏的损失,便要与联军势不两立,甚至可能倒向六国。
就在此时,匈奴使者也找上门来,脸上带着几分得意:“蒙将军,我王已不耐烦再等。如今月氏遭袭,与你心生嫌隙,结盟之事怕是难以成行。你若再不同意与我匈奴结盟,我王便会与六国联军联手,到时候,将军在西域便真成了孤家寡人,死无葬身之地!”
蒙恬看着匈奴使者得意的嘴脸,心中瞬间明了——月氏牧场遭袭,定然是匈奴所为!他们故意挑起矛盾,断绝自己与大月氏结盟的可能,逼迫自己只能选择与匈奴联手。
“好一个冒顿单于,好一手借刀杀人!”蒙恬怒极反笑,眼中却闪过一丝绝望。他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若不与匈奴结盟,月氏已心生嫌隙,六国联军步步紧逼,自己迟早会兵败身亡;若与匈奴结盟,便是与虎谋皮,日后恐怕会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可事到如今,他已没有其他退路。蒙恬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告诉冒顿单于,我同意结盟!三日后,我会派遣使者前往漠北,与单于歃血为盟,共讨六国!”
匈奴使者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将军英明!我这就派人回报单于,静候将军的使者!”说罢,便转身离去。
蒙恬独自一人站在大殿内,望着窗外的戈壁风沙,心中满是苍凉。他知道,自己这一步,不仅赌上了自己的性命,更赌上了西域的安危,甚至可能改变天下的格局。
而远在莎车国的苏秦,在收到木合塔尔送来的密信后,立刻召集将领商议。“蒙恬的部署已尽数掌握,粮草库与防御薄弱点都已明确。”苏秦指着舆图,沉声道,“如今蒙恬与大月氏结盟遇阻,又被匈奴逼迫,大概率会选择与匈奴联手。我们必须尽快出兵,趁蒙恬与匈奴尚未完全勾结,先拿下焉耆国,断了他的根基!”
“苏先生所言极是!”莎车国王居麦说道,“莎车国愿出兵一万,配合六国联军作战!”
车师国王狐兰支也附和道:“车师国也愿出兵八千,助联军一臂之力!”
苏秦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好!即刻传令下去,六国联军精锐三万,与莎车、车师等国兵力汇合,共计五万大军,三日后兵分三路,突袭焉耆国!一路攻打员渠城,直取蒙恬中军;一路截断蒙恬的粮草供应;一路阻击可能前来支援的匈奴骑兵!务必一战击溃蒙恬,平定西域!”
将领们齐声应诺,纷纷转身离去,着手安排出兵事宜。
漠北的风愈发猛烈,西域的沙愈发狂暴,中原的剑已出鞘。蒙恬与匈奴的结盟能否顺利达成?苏秦率领的六国联军能否如期突袭焉耆?月氏国王蓝伏尼得知真相后,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一场关乎天下存亡的大战,已在西域的戈壁滩上,悄然拉开了最激烈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