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晏国都的那一日，天色阴沉，如同每个人心头的阴云。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没有迎接的仪仗，没有百官的跪拜。
空气里，只有压抑的沉默。
谢烬和萧雪霁，如今已是大晏实际上的掌控者。
北靖皇叔已死，慕沙在他们的帮助下，迅速掌控了西域王庭的大局。
三国盟约已定，外患暂除。
而大晏内部，少帝慕容羿的罪证确凿，已被废黜，软禁于深宫。
一场席卷三国的巨大风暴，似乎终于平息。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个千疮百孔的王朝，一个积弊丛生的烂摊子，正摆在他们面前。
摄政王府！这是曾经的将军府，如今，它换了主人，也换了名号。
谢烬亲手为萧雪霁解下披风，看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
从幽灵城回来后，她便一直沉默着。
慕容羿的背叛，像一把最锋利的刀，扎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那是她用半生心血去守护的亲人，到头来，却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霜华。”
谢烬从身后拥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
“都过去了。”
“以后，有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萧雪霁闭上眼，将身体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谢烬，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谢家，平反。”
谢烬的身体，微微一僵。
谢家满门忠烈，却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惨遭灭门。
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也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最深的血海深仇。
如今，她要亲手，为他抚平这道伤疤。
“好。”
他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一个字重若千钧。
三日后，朝堂之上。
萧雪霁一身素服，以监国长公主的身份，立于龙椅之侧。
谢烬则身着玄色王袍，站在百官之首。
他的目光，冷冽如刀，扫过底下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
那些曾经附和慕容羿，弹劾过谢家的人，此刻都战战兢兢，如坐针毡。
萧雪霁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宣，罪己诏。”
内侍展开诏书，高声宣读。
诏书中，历数了废帝慕容羿的种种罪行。
勾结外敌，构陷忠良，导致谢家满门蒙冤，大晏险些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字字句句，振聋发聩。
读到最后，内侍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
“……兹为谢氏一门平反昭雪，恢复其所有爵位与荣耀，追封谢老将军为镇国公，入太庙享祭。”
“另，凡当年参与构陷谢家者，一律彻查，严惩不贷！”
话音落下，满朝死寂。
随即，几位当年跟风弹劾的官员，再也承受不住压力。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长公主殿下饶命！摄政王饶命啊！”
“臣等当年，也是受了奸人蒙蔽啊！”
谢烬冷冷地看着他们，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他没有说杀，也没有说不杀。
但那无声的压迫，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恐惧。
朝堂的清洗，在无声中拉开了序幕，而这，仅仅是第一步。
当晚，萧雪霁在烛光下，亲笔写下了一道旨意。
烛光在她清瘦的脸颊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
谢烬就坐在她对面，静静地看着她。
看她落笔，看她沉思。
仿佛要把这五年来错过的时光，都一点点补回来。
终于，萧雪霁搁下笔，将写好的旨意，递给他。
“你看看。”
谢烬接过，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大字。
《求贤令》。
他往下看去，旨意的内容，石破天惊。
“……自即日起，废除九品中正制，开创科举取士。”
“凡大晏子民，无论门第高低，出身贵贱，皆可参加科考。”
“择优而取，量才录用。”
“朕愿与天下才俊，共治这万里江山！”
谢烬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却感到了沉甸甸的重量。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九品中正制，是大晏立国百年来的根基。
官职的选拔，一直被牢牢把持在各大世家门阀手中。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
这不仅仅是一句话，更是无数寒门子弟，一生都无法跨越的天堑。
而现在，萧雪霁要做的，就是亲手劈开这座大山。
她要将权力，从世家手中，夺回来一部分，分给天下的读书人。
这道旨意一旦颁布，将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几乎可以预见，整个朝堂，都将因此而地震。
“霜华，你想好了吗？”
他沉声问道。
“这道旨意下去，你将会成为所有世家的敌人。”
萧雪霁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
“我怕的，从来不是成为谁的敌人。”
“我怕的，是这个国家，烂在根里，再也无药可救。”
“谢烬，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这，只是第一步。”
谢烬看着她眼中的光，那是一种悲悯坚韧的，想要开创一个新世界的光。
他心中的那点担忧，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豪情。
他笑了。
“好。”
“我陪你。”
“管他什么世家门阀，谁敢挡你的路，我便将他，夷为平地。”
《求贤令》一出，天下震动。
消息如长了翅膀，飞遍了大晏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正在田间地头，苦读诗书的寒门学子。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先是不敢置信，随即，便是狂喜。
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朝着国都的方向，长跪不起。
多少年的压抑，多少年的不甘，在这一刻，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一时间，“长公主千岁”的呼声，响彻云霄。
然而，与民间的欢腾截然相反的，是各大世家府邸中的一片死寂。
京城，王氏祠堂。
这是大晏第一世家，百年来，出过三位宰相，五位尚书，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此刻，祠堂内，灯火通明。
以王氏家主为首的，京中几大世家的领袖，齐聚于此。
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云。
“欺人太甚！”
脾气火爆的陈家家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一个女人，一个乱臣贼子，也敢动我等世家的根基！”
“这科举取士一旦推行，让我们这些世家子弟，去和那些泥腿子一起考试吗？”
“简直是奇耻大辱！”
“王兄，你倒是说句话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为首的王家家主身上。
王家主年过半百，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中却满是精明。
他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才缓缓开口。
“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带着冷意。
“长公主这一招，确实是釜底抽薪。”
“她想用那些寒门学子，来取代我们的人，一步步架空我们。”
“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那我们该怎么办？”李家家主急切地问。
“直接上书反对？联名弹劾？”
王家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反对？怎么反对？”
“如今民心所向，我们若是公然反对，岂不是把自己，放在了天下读书人的对立面？”
“那谢烬手握兵权，正愁找不到由头，来对我们下手。”
众人闻言，皆是一凛。
是啊！谢烬那尊杀神，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那……那就这么算了？”陈家家主不甘心地说。
“算了？”
王家主冷笑一声。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放下茶杯，眼中已满是阴狠。
“她不是要推行新政吗？”
“那我们就让她，推不下去！”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新政的第一条，是什么，你们可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王家主缓缓吐出三个字。
“均田制。”
这三个字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变了。
如果说，科举取士，是动了他们的权。
那这均田制，就是要他们的命。
世家大族，之所以能长盛不衰，靠的就是手中掌握的大量土地。
他们兼并田产，隐匿人口，富可敌国。
均田制，就是要将他们吞下去的土地，再重新吐出来，分给那些流离失所的农民。
这，是在挖他们的根！
“她……她怎么敢！”
“这是要逼我们造反啊！”
祠堂内，一片哗然。
王家主抬起手，压下了众人的议论，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诸位，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么，眼睁睁看着祖宗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要么，就只能……”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股无声的阴谋，在祠堂中，迅速蔓延开来。
王家主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浑浊的眼中已有了阴谋。
萧雪霁，谢烬……你们想开创新时代？
那就先问问我们这些旧人，答不答应！
他对着身后的心腹，低声吩咐了一句。
“派人去一趟冷宫。”
“告诉废帝。”
“他重见天日的机会，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