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凉城西市,一家不起眼的“悦来”客栈后院。
风尘仆仆的驼马正在槽头嚼着草料,几辆满载着鼓囊囊皮袋和木箱的大车停放在院中,上面覆盖的防雨毡布还带着戈壁的风沙痕迹。
这便是那支来自沙州的小型商队落脚之处。
掌柜的是个精明的小老头,得了守备府暗中打点的银钱,又慑于林烨如今的声威,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快,关于这支商队的基本信息便摆在了林烨的书案上。
商队规模不大,约二十余人,领头者自称姓胡,名四海,是个四十岁上下、面容被风沙雕刻得棱角分明、眼神却透着商贾特有精明的汉子。
他们主要携带的是沙州特产的干果、葡萄酿,以及一些色彩斑斓、质地粗犷的毛毯和挂毯,并非什么价值连城的紧俏货色。
但引人注意的是,商队护卫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身形彪悍,眼神锐利,行动间自有章法,不似寻常护院。
“胡四海……”林烨沉吟着这个名字,目光落在系统任务面板【遥远的橄榄枝】上。
这支商队看似普通,但选择在黑风寨刚覆灭、道路尚未完全畅通之时便冒险东来,其胆识和意图,恐怕不止是行商那么简单。
“备车,去悦来客栈。”林烨做出了决定。他需要亲自会一会这位胡掌柜。
他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马贵和两名亲卫,乘坐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悄然来到了悦来客栈。
胡四海显然没料到如今在平凉城风头无两的守备使会亲自来访,而且如此低调。他闻讯急忙从客房中迎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受宠若惊,将林烨几人请入了自己那间还算整洁的上房。
“草民胡四海,不知林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胡四海躬身行礼,言辞客气,目光却飞快地在林烨和马贵身上扫过,尤其在马贵脸上那道新鲜的刀疤上略微停留。
“胡掌柜不必多礼。”林烨在主位坐下,神色平和,“听闻掌柜的远从沙州而来,一路辛苦。黑风岭新定,道路不靖,掌柜的倒是好胆色。”
胡四海笑道:“将军神威,荡平匪寇,打通商路,实乃我等行商之福。些许风险,比起将军麾下勇士浴血奋战,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没想到能得将军亲自垂询,草民实在是……惶恐。”他话语谦卑,眼神却并不躲闪,反而带着一丝探究。
双方寒暄几句,话题自然引到了货物上。
胡四海命人取来样品,无非是些干果、酒水和地毯,品质尚可,但确实算不上顶级珍品。
林烨把玩着一串葡萄干,看似随意地问道:“沙州地处西域门户,商旅繁盛,奇珍异宝想必不少。胡掌柜此次东来,只带了这些寻常货物,倒是让本官有些意外。”
胡四海眼中精光一闪,知道正题来了。他叹了口气,道:“不瞒将军,沙州确是多宝之地,琉璃美玉、骏马香料,应有尽有。只是……通往东方的商路,多年来被几大豪商和……嗯,一些势力把持,关卡林立,税赋沉重,更有诸如黑风寨此类匪患盘踞险要,我等小本商人,实难染指那些大利。此次听闻将军廓清寰宇,便想着先带些本钱货探探路,若能得将军庇护,开辟一条安稳商道,方是长久之计。”
他的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沙州的贸易潜力,也诉说了行商艰难,更隐晦地表达了寻求合作与庇护的意图。
林烨心知肚明,这胡四海绝不仅仅是“小本商人”那么简单。他那些护卫,还有他言语间对沙州局势的了解,都显示其背后可能有不小的能量。这所谓的“探路”,更像是一次谨慎的试探。
“商路畅通,货殖繁盛,亦是本官所愿。”林烨不动声色,“平凉城虽小,但位置关键。只要遵守法度,公平交易,本官自然乐见其成,也会尽力保障往来商旅安全。”
他没有立刻给出任何承诺,但表达了开放和欢迎的态度。这对于初次接触来说,已经足够。
胡四海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再次躬身:“有将军此言,草民便放心了!日后若能建立稳定商路,定然忘不了将军恩德!”
又交谈了片刻,林烨便起身告辞。胡四海亲自送到客栈门口,态度愈发恭敬。
离开悦来客栈,马贵忍不住低声道:“大人,这姓胡的,不像是个简单商人。”
“当然不简单。”林烨淡淡道,“但他带来的机会是真的。沙州……或许是我们打破张家封锁,获取急需物资的另一条路。马贵,你伤好后,挑选些机灵可靠、熟悉西边地理人情的弟兄,组建一支专门的护卫兼侦察小队,不仅要保证商路安全,更要主动收集西边的情报。”
“末将明白!”马贵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与沙州商队的接触,如同在密不透风的墙上凿开了一丝缝隙,透入了新的空气和希望。然而,就在林烨谋划着西向发展的同时,东面的“釜底之薪”计划,也到了关键时刻。
城东溪流旁的秘密制盐工坊,在周毅的全力推动下,已经初步扩建完成。利用水力驱动的简易木槌替代了部分人力粉碎原始盐块,新建的多个沉淀池和过滤池也提升了效率。虽然受限于天气和原料运输,产量依旧有限,但工艺日趋稳定,产出的精盐品质极高。
这一日,周毅兴冲冲地带着一小罐最新产出的、雪白晶莹如细沙般的精盐,来到守备府向林烨报喜。
“大人,您看!这盐,便是比起洛安贡盐,恐怕也不遑多让了!”周毅难掩激动。
林烨检视着罐中的盐,纯度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沉吟片刻,问道:“如今日产多少?”
“若天气晴好,原料充足,每日可得此等精盐……约十斤。”周毅报出了一个数字。
十斤。对于个人乃至守备府而言,已算不错。但若想以此冲击市场,对抗张家的盐业垄断,依旧是杯水车薪。而且,原料(白沧泽的劣质土盐)的稳定供应和运输,始终是个瓶颈。
“还不够。”林烨摇了摇头,“但时机差不多了。周曹掾,你准备一下,三日后,先秘密供应守备府内部使用,替换掉之前的杂盐。让弟兄们和匠作坊的人先用上。同时,挑选绝对可靠的匠人家眷,开始尝试用小批量精盐,在极其信任的小范围内,以略低于市价但远高于成本的价格,秘密发卖,探探风声。”
他要用这高品质的盐,先内部提振士气,再小范围试水,看看市场的反应,也看看张家的反应。这既是试探,也是为将来大规模上市积累经验。
“是!大人!”周凛然领命。
就在林烨布局东西,双管齐下之时,被他派往城东坡地查看土豆长势的亲卫也回来了,带回了另一个好消息:土豆植株长势极其旺盛,部分早播的已经开始开花,地下块茎初步形成,预计再有一月余,便可迎来第一次收获!
军事威慑、商业破局、粮食希望……多条战线似乎都在向着有利的方向发展。
然而,林烨并未被眼前的利好冲昏头脑。他清楚地知道,张承宗绝不会坐视他一步步壮大。那隐藏在暗处的毒牙,随时可能再次露出锋芒。
就在他思索如何进一步推动盐业和商路计划时,孙瘸子一脸怒气地走了进来:“大人,城里开始有些怪话了!说我们守备府……与狄人有勾结!”
谣言,终于开始发酵了。
林烨眼中寒光一闪,平静地问道:“都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