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更大了,但身上不冷。
厉雪娇还靠着我肩膀,呼吸很轻。她的发丝被吹乱,扫在我脖颈上,有点痒。我没动,左手仍搭在她肩头,右手慢慢滑到后颈,指尖碰到了那个小凸起——芯片接口还在,像一块埋进皮肉的铁片,三年没变过。
它救过我七次。每次都是在快要断气的时候突然炸开,眼前一片血红,时间变慢,身体自己动起来。十秒结束,骨头就像被刀刮过一遍。
现在它安静了。
“你刚才说,让我陪你去找工作?”我开口,声音有点哑。
她没睁眼,“嗯。”
“不是开玩笑?”
“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开过这种玩笑。”
我低头看她侧脸。阳光照在她睫毛上,微微颤动。她嘴角还是向上翘的,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重东西。
“那你说,我能干啥?”
“别总想着打打杀杀。”她坐直了些,转头看我,“送外卖你不也干过?修车、搬货、当保安,哪样不行?只要肯做。”
“可我不是普通人。”
“谁规定非得是普通人?”她打断我,“你只是不想再当杀人机器了,又不是废了。”
我盯着海面。远处有艘渔船正收网,船尾拖着一条白线。
“以前我觉得,只要把名单毁了,仇报了,事情就完了。”我说,“但现在发现,最难的不是砍人,是活着。”
她没接话,只是伸手,把我的手从后颈拿下来,握在她掌心。她的手很热,掌纹里有老茧,是练枪留下的。
“你知道那天在码头,我为什么没开枪吗?”她问。
“你说过,你不信我是杀你哥的人。”
“不对。”她摇头,“是因为你站那儿不动,眼睛都没眨。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怕死。”
我沉默。
“可我现在要你怕。”她说,“怕失去我,怕天黑没人说话,怕明天吃不上饭。你要学会怕这些。”
我看着她。
“我不需要一个战神。”她声音低下去,“我要的是一个能一起买菜、吵架、下雨天抢伞的人。”
海风吹过来,卷起沙粒打在脚背上。
我点头。
“那衣服呢?”她指了指我的卫衣,“还穿这个?”
“你说扔就扔。”
“今天?”
“回去就烧。”
她笑了下,忽然站起来,走到那块礁石前。她从口袋掏出那支口红,蹲下身,在石头上又写了一个字。
**守**
两个字并排着:活着、守。
她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沙,“以后你不是为自己活了,得有人守。”
我走过去,站在她旁边。
“你信命吗?”她问。
“不信。”
“我也不信。”她说,“但我信选择。三年前我选追仇,现在我选留下。”
我伸手搂住她腰。她没躲,往我怀里靠了靠。
电瓶车停在堤坝下,车筐里还塞着昨天的外卖单,纸边卷了,字迹模糊。我走过去把它拿出来,撕成两半,扔进海风里。
纸片飞出去几米,落进浅水滩。
“手机呢?”她问。
我掏出旧手机,屏幕裂了一道缝。这是送外卖时摔的。
她伸出手,“给我。”
我把手机递过去。她打开通讯录,找到“周慕云”那个号码,长按删除。
“他要是还在……”她顿了下,“也会希望我们好好过。”
我接过手机,关机,塞回兜里。
“以后不用代号了。”我说,“叫我陆沉。”
她抬头看我,“陆沉。”
“嗯。”
“不是陈九了?”
“陈九死了。”我说,“死在三年前那场雨里。”
她伸手摸了摸我脸上那三道疤,“那陆沉是从今天开始活的。”
我点头。
远处传来汽笛声,一艘货轮正缓缓离港。桅杆顶上挂着旗,被风吹得鼓起来。
“你说,咱们能不能租个小店面?”她忽然问。
“干啥?”
“卖烟酒杂货。”她说,“门口摆张桌子,夏天卖冰啤酒,冬天煮姜茶。”
“你懂进货?”
“我可以学。”
“那你得办健康证。”
“你去考营业执照。”
“还得交税。”
“你还想逃?”她瞪我。
我笑出声。
她也笑,抬手打了我一下。
笑声散在风里。
我弯腰捡起背包,拉开拉链,把里面的绷带、止血粉、战术刀一件件拿出来,全扔进旁边的破桶里。只剩下一枚弹壳,是厉天鹰的遗物,她给我的。
我递给她。
她没接,“留着吧,不是纪念他,是提醒你自己——别再回到那种日子。”
我攥紧弹壳,放进了胸口的口袋。
“以后打架归我管。”她说。
“你打不过。”
“我打得过泼妇。”
“咱不开店斗殴。”
“那就说好了,你动手前先喊我。”
我点头。
她重新靠回我肩上。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沙地开始发烫。湿脚印留在岸边,很快被浪冲平。
“你累吗?”她问。
“不累。”
“撒谎。”她闭着眼,“你每次说不累,呼吸就会慢半拍。”
我没否认。反噬的疼还在,像细针扎在脊椎里,但能忍。
“等会回去,我给你揉肩。”她说。
“你会?”
“不会就学。”
我低头看她。她的脸晒得有点红,嘴唇干,但神情很松。
三年了,她第一次没有涂战斗用的哑光红唇,现在的颜色亮一点,像普通女孩用的那种。
“口红还能写字?”我问。
“写一次少一点。”她说,“等写没了,我就用笔。”
我握住她的手。
海面平静,没有船,也没有风浪。
可我知道,这世界不会一直安静。
赵天雄倒了,张振国被抓,但名单有没有复本?境外势力会不会找上门?周慕云到底死没死?
这些事,现在都不归我管了。
我可以选择不管。
我选择守在这里。
她忽然睁开眼,“你想哭吗?”
“没。”
“你眼角有点湿。”
我抬手抹了一下。
“那是海水。”
她没拆穿我,只是抓着我的手,贴在她脸上。
“以后想哭就哭。”她说,“我在。”
我点头。
她重新闭眼。
我望着海平线,一言不发。
背包搁在脚边,电瓶车停在坡下,钥匙还挂在把手上。
风把她的头发吹到我下巴,有点扎。
我用手轻轻拢了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