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传来厉雪娇的呼吸声,短促而低沉,像是被压抑在胸腔深处的一团火,随时会爆发。我能听出她的情绪——不是恐惧,而是克制。她在等我下一步指令,而我也在等,等一个不会错判的时机。
后巷有人。
我立刻掐灭烟头,指尖还残留着灼热感,仿佛那一点火星烧进了神经末梢。信标信号没断,绿色光点正缓缓移动,方向是港口停泊区。面包车没走主路,绕开了所有监控节点,显然是冲着游轮去的。
他们要把货带上船。
我靠在砖墙边,影子被远处路灯拉得细长。夜风从巷口灌进来,带着海水的咸腥和铁锈味。这地方太安静了,连野猫都不见一只。我知道这不是巧合,而是某种人为清场的结果。赵天雄今晚要办大事,自然不会允许无关者靠近。
“别动。”我压低声音,几乎贴着耳麦说话,“现在跟上去就是送死。”
她没回话,但手表震动频率变了——三短一长,确认收到。这是我们在第七次行动中定下的暗语,简单却致命有效。我知道她在调整位置,可能已经潜伏到了码头西侧的吊机平台,那里视野开阔,能覆盖整艘游轮甲板与装卸口。她的狙击枪藏在货运集装箱夹层里,伪装成普通设备箱,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在三秒内完成锁定与击发。
可现在不能乱动一步。
周慕云留下的离线节点还在运行,信号源锁定在半径八百米内。这个距离足够精准,却也足够危险——对方既然敢上船,必然有退路,也有埋伏。我摸了摸后颈,皮肤滚烫,芯片像是被什么力量轻轻拨动了一下。这不是战斗前兆,更像是预警——高压环境正在逼近,系统感知到了异常数据流的扰动。
三年前那次任务失败后,我们都被植入了军用级神经协处理器。它不仅能增强反应速度,还能在极端状态下激活“战纹”模式——一种短暂提升感官敏锐度与肌肉协调性的应急机制。代价是剧烈疼痛与神经系统过载风险。我不打算现在启用它,除非万不得已。
游轮是赵天雄的地盘,安保系统由他的人掌控,表面维护者是周慕云,实际上每一条数据流都会被远程监控。贸然登录等于自曝行踪。我必须以最不起眼的方式进入——后勤维修工的身份最合适。
我换了身后勤维修工的衣服,从快递站后门离开。衣服上有油渍和焊痕,是特制仿旧处理,连气味都调配成常年接触机械的汗味混合机油。路上经过三个路口,都没看见巡逻警 车。太安静了。这种安静不是安全,是等着人踩进坑里。
游轮灯火通明,甲板上已经开始布置宴会场地。水晶灯串悬挂在廊柱之间,侍应生推着香槟车来回穿梭。今晚是赵天雄为商会举办的年度晚宴,政商名流都会到场。真正的交易不会在明面进行,货箱会被运进底层货舱,再通过暗道转移至接驳潜艇,最终流向境外武装组织。
我从侧舷梯进入后勤通道,刷了伪造的工牌。人脸识别闸机闪了红光,但我早就在系统后台做了跳转处理——利用周慕云预留的漏洞,将我的生物信息临时替换为一名已离职员工的数据包。三秒后,闸机自动放行。
里面走廊空荡,只有管道通风声。冷气从头顶吹下,带着金属冷却后的寒意。我贴着墙边走,右手始终按在左臂文身处。那里有一道旧伤,每逢天气变化就会发麻。那是两年前在南疆执行任务时留下的弹片划痕,当时差点废掉整条手臂。现在它开始刺痛,说明战纹在苏醒边缘——身体正在预判即将到来的危机。
我用指甲在掌心划了一道,锐利的疼痛让我清醒。不能提前激活战纹,否则系统负荷过大,会影响后续操作精度。我现在需要的是冷静,是绝对的控制力。
控制室在B层走廊尽头,双重门禁,生物识别加动态密码。周慕云不可能直接开门,但他会留下线索。他是我们的人,也是这场棋局中最危险的一枚暗子。他留在赵天雄身边五年,早已深入骨髓,稍有不慎就会暴露。
我爬上通风管道,爬到控制室上方夹层。铁网缝隙间透出微弱蓝光。透过缝隙,能看到他在操作台前调试画面。西装笔挺,银质温度计插在口袋里——那是他的标志性物件,据说是父亲遗物。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表面刻着珐琅花纹,图案复杂,像某种古老密钥。
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动作很轻,几乎察觉不到。但我知道,他在看我。那一瞬,他眼神微动,嘴角极轻微地上扬。然后他打开一段监控回放,画面是空走廊,但他把亮度调到最高。反光中,终端屏幕边缘映出一串数字:十六进制编码。
我记下了。
那是珐琅怀表内刻图案对应的解锁密钥。三年前我们在废弃研究所找到这块表时,就怀疑它是开启某段加密数据库的物理钥匙。如今终于验证。
他没再多做表示,只是合上怀表,转身走向门口,像是要去巡查设备。这是给我创造机会。
我撬开通风口,滑下一半身子,用特制导线接入备用端口。手指飞快输入代码。系统提示错误两次——这是正常防护机制,第三次成功。隐藏分区开启。
文件夹名叫“清源残片”,和我在医院命名的一模一样。那一刻,记忆翻涌而来——三个月前,我躺在地下诊所,浑身插满管子,靠着最后一点意识给备份硬盘命名。那时我以为所有人都死了,包括厉雪娇。
可她活了下来。
里面是三年来的资金流水、加密名单传输记录、还有伪造任务坐标的原始指令日志。最关键的是一段音频——张振国亲自下令篡改坐标的时间戳,背景音里还能听见赵天雄的声音。两个重量级人物同时出现在同一段录音中,足以引爆整个权力结构。
证据链完整。
我拷贝到U盘,刚拔出设备,巡逻队的脚步声就从走廊传来。皮靴踏地,节奏整齐,至少四人小组,配有电磁探测仪。
我退回夹层,屏住呼吸。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衣领上。两分钟后,人才走远。
现在要做的,不是逃,是反击。
我联系厉雪娇:“准备直播。”
她只回了一个字:“好。”
她已经混进宴会厅,穿着黑色长裙,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没人认出她是那个曾在黑市拍卖会上一枪爆头三名保镖的女人。她的任务不是打架,是制造混乱——在最合适的时机,引爆舆论。
我绕到投影主机房,三台设备并联,负责全场大屏播放。我要在赵天雄宣布“清源计划终结”之前,把证据播出去。他知道我会来,所以他一定会选那个时刻,用胜利者的姿态宣告我们的覆灭。但他不知道,真正的终局才刚刚开始。
心跳开始加快。
后颈的热度陡然上升。
战纹要激活了。
我没压制它。
深吸一口气,我撞开主机房门,插上U盘,启动注入程序。病毒模块瞬间展开,伪装成系统更新包,渗透进主控协议。就在按下回车的瞬间,肾上腺素冲上头顶。
视野变窄。
时间慢了下来。
屏幕上三个进度条交替闪烁,切换间隔只有0.8秒。我盯着它们,手指在键盘上移动,像在弹一首早已烂熟于心的曲子。
第一台,断电重连。
第二台,强制同步。
第三台,写入播放指令。
七秒。
完成。
我退出系统,靠在墙上,冷汗顺着脊背流下。倒计时还没结束,但任务已成。
十秒过去,经脉里的痛感如约袭来,像无数针尖扎进骨头。我咬住手臂,没叫出声。战纹全面激活,神经电流贯穿四肢,肌肉绷紧如弓弦。我知道这状态撑不过五分钟,但我只需要三十秒。
外面传来骚动。
宴会厅的大屏突然黑了。
下一秒,文件摘要开始播放。
张振国的声音响彻全场,他说:“坐标已修正,目标清除。”
画面切到赵天雄签收军火单据的影像。
再切到银行转账记录,一笔笔流向境外空壳公司。
宾客哗然。
主持人试图切断电源,但信号已经同步推送至所有在场手机。岸上的媒体服务器也收到了备份包,第一条新闻正在生成标题。
赵天雄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他挥手示意保镖行动。
我看到厉雪娇从露台被围住,两名黑衣人架住她手臂。她没挣扎,只是抬头看向主控方向。
我知道她在等我。
我没去救她。
三分钟后,她自己走了出来。高跟鞋断了一只,袖口撕裂,但她手里拿着一支口红,当着所有人面,在餐巾纸上写下“真相”两个字,举了起来。
人群沸腾了。
军方的舰艇已经在港口外待命,雷达锁定这艘游轮。他们不会再让任何人离开。
我走到甲板,海风吹得衣服贴在身上。远处天边泛白,黑夜快过去了。
厉雪娇走过来,站在我旁边。我们都没说话。
她伸手递来一支烟,我接过,点燃。
火光在晨雾中跳跃,映出她眼角一道浅疤——那是我第一次见她时就有了的痕迹。她说那是童年火灾留下的,我不知道真假,也不重要。
“接下来呢?”她问。
我看着东方。
第一缕阳光照在海面上,反射出一道细长的光带,像刀锋划开黑暗。
“清源没完。”我说,“这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