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落在我脸上,一滴,又一滴。
我睁开眼,厉雪娇正扶着我肩膀,声音压得很低:“别睡,陆沉,到了。”
老船坞的铁门在风里晃,锈迹斑斑的棚顶漏着光。我们是从游轮后舱跳海撤离的,顺着暗流摸到岸边,靠一艘破渔船把人拉回来。现在天刚亮,空气里有股潮气混着机油的味道。
我左臂还在抽,像是有根铁丝在里面来回拉扯。战纹退了,但反噬没停。我咬着牙,靠着墙站稳,没让她扶。
“周慕云呢?”我问。
“在里面等你。”她指了指仓库深处,“他把影像整出来了。”
仓库中央摆了张旧桌子,几把折叠椅,墙上挂着块帆布,周慕云正调试投影仪。看到我进来,他抬头看了眼,没说话,只点了下头。
“先坐下。”厉雪娇搬了把椅子过来,“你这状态,再硬撑就废了。”
我没坐。脚底还踩着昨夜游轮上的玻璃渣,每走一步都硌得生疼,但这种疼让我清醒。
周慕云按下播放键,画面一闪,是游轮监控拍下的走廊战斗。我穿着守卫制服,从通风管道跳下,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接着是十秒狼瞳状态——时间变慢,我一个人打穿七人小队,最后枪口顶住那男人下巴的画面也被录了下来。
屏幕外,有人低吼了一声:“牛啊!”
另一人拍桌:“这才是咱们的教官!”
掌声响起来,杂乱,但真实。几个兄弟站在角落,手里还沾着海水泥沙,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劲儿。
我没笑。看着屏幕上那个自己,像在看另一个人。那个能在十秒内杀穿防线的人,和此刻站在这里、连抬手都费劲的家伙,真的是同一个?
“你们庆祝。”我说,“我不配。”
厉雪娇猛地转头看我:“你说什么?”
“七个人死了。”我声音很平,“就我活着回来。三年前是这样,昨晚也是这样。你们鼓掌,可我知道,那些倒下的人听不到。”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周慕云关掉投影。他掏出怀表,轻轻敲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留在这儿?”他说,“不是为了看谁多猛,是为了记住谁没了。你活下来了,不是因为你比他们强,是因为有人替你挡了子弹,有人断后,有人死在你前面。”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有血,不知道是谁的。
“我命令班长掩护。”我说,“他本可以撤,但他没走。那一刀本来该砍在我脖子上。”
没人接话。
厉雪娇忽然开口:“我哥厉天鹰,死在非洲的时候,我也恨过所有人。我以为是他不够强,后来才知道,是他太强了,强到宁愿自己死也不让情报外泄。”
她盯着我,“你和他一样,都是被当成弃子的人。可你现在站在这儿,还敢说你不配?”
我抬起头。
她眼神没躲,也没软。
“我们拼死换来的,真是正义吗?”她又问,“赵天雄倒了,张振国还没动,军方那条线还在。我们到底是在清算,还是在替别人擦屁股?”
屋里的气氛变了。
有人开始低声议论。有人摸枪。这不是战斗前的紧张,是信念动摇时的躁动。
周慕云站起来,走到墙边,掀开一块旧帆布。下面是一张泛黄的航海图,上面用红笔圈了几个点,其中一个标着“清源计划节点”。
“这是我在游轮系统里扒出来的最后一段数据。”他说,“名单不止一份。张振国手里的是假的,真名单早就被拆成三部分,分别藏在不同地方。我们拿到的,只是坐标片段。”
我盯着那地图,脑子慢慢转起来。
“所以昨晚不是结束。”我说,“是对方故意让我们拿到一部分,引我们往下跳。”
“对。”周慕云点头,“他们要的是‘战纹芯片’的活体样本。你每一次激活,都会产生独特生物信号。赵天雄的实验室一直在追踪这个频率。”
我后颈一凉。
原来我不是猎手,从头到尾都是诱饵。
“够了。”我打断,“现在说这些没用。人还在,枪还在,路也还没断。”
我转身往门口走,想透口气。刚迈一步,脚下突然一空。
“轰”一声,地面塌了一块。
我反应快,往后跃开,但左臂经脉一紧,差点跪下去。旁边一个兄弟脚卡在裂缝里,痛得直哼。
“别动!”我喊,“可能有结构隐患!”
周慕云立刻打开便携检测仪,屏幕闪出红色波纹。“有微弱辐射,频率接近军用加密信标。小心,这下面不对劲。”
厉雪娇抽出战术刀,蹲在塌陷边缘查看。“是人工地窖,钢板被腐蚀了。下面有空间。”
我捡起一根铁管,敲了敲地面,声音空荡。这不是意外塌方,是机关老化导致的暴露。
“让我下去。”我说。
“你疯了?”厉雪娇拦我,“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正因为我还不稳,才不能让别人去。”我扯下帽子,烟头在指尖碾灭,随手按在手臂外侧。皮肤烧焦的气味散开,痛感冲上来,压住了经脉的抽搐。
我抓着绳索滑进洞里。
底下是个小密室,四壁刷着防潮漆,角落有个铁柜,表面结了层白霜。柜门上了双锁,但已经被人撬过,锁芯歪着。
我伸手进去,拿出一个金属匣。表面刻着一行字:**清源计划·绝密级**。
最下面有个凹槽,形状和我后颈芯片接口一模一样。旁边还有一串编号:T-09-α。
我的编号。
我手指一顿。
这不是新东西。这是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被人藏起来了。
我把匣子抱出来,放在桌上。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这玩意儿为什么要匹配你的芯片?”厉雪娇问。
“说明它只能由你开启。”周慕云戴上手套检查,“而且……它曾经接收过信号。最后一次激活记录,是三年前,非洲任务当天晚上十一点十七分。”
我脑子里嗡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们在丛林待命,等指挥部发最终指令。结果坐标突变,队伍直接撞进伏击圈。
如果这个匣子在那时被触发过……
“它可能是预警装置。”我说,“或者,是备份记忆体。”
“那你为什么没有收到?”厉雪娇追问。
“因为有人切断了信号。”我盯着那编号,“张振国,或者更上面的人。”
周慕云忽然抬头:“等等,这盒子的辐射模式,和战纹芯片共振频率一致。你要是再启动一次狼瞳,可能会触发它自动解锁。”
我摇头:“不行。反噬还没退,再来一次,我可能当场瘫痪。”
“那就先放着。”厉雪娇把匣子推到桌角,“等你恢复再说。”
没人再说话。屋外风大了,吹得铁皮哗啦响。墙上那张航海图被掀起来一角,露出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和代号,中间一行被红笔划掉,写着两个字:**已毁**。
但我认得那个编号。
是周慕云父亲的名字。
我看向他。他正低头收拾设备,手指很稳,但耳根有点发红。
“你早就知道?”我问。
他动作停了。
“我知道有些事不能说。”他慢慢抬头,“但我不知道他们会拿亲人当筹码。”
“谁?”
“张振国的儿子,三年前根本没出国留学。”他声音低下去,“他在缅甸,一直被周震南控制着。这是交换条件——他交出名单,他儿子活命。”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带倒,砸在地上。
原来周震南也不是纯粹的盟友。
他也在用黑暗换光明。
“所以这场仗,从来就不是黑白分明。”我说,“我们每个人都在泥里爬,以为手里拿着火把,其实照亮的,都是别人想让我们看见的东西。”
厉雪娇忽然抽出刀,插进桌面,刀身震颤。
“那又怎样?”她说,“我们至少还在往前走。你要是现在停下,才真是让他们赢了。”
我看着她,又看看周慕云,最后目光落在那个金属匣上。
外面传来引擎声,是接应车到了。
但我们谁都没动。
我伸手握住匣子,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
“这地方……”我低声说,“还有东西没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