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巷口，我没立刻下车。耳后的信号器贴着皮肤发麻，像是有电流在皮下爬动，一缕缕刺痒顺着神经往脑里钻。我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每一次行动前的三分钟，都是最危险的间隙——心跳会暴露你，呼吸节奏会出卖你，哪怕指尖轻微一颤，都可能让整盘棋崩塌。
我把呼吸压得很低，像潜伏在深海中的鱼，只靠鳃缓慢吞吐氧气。手指搭在车门内侧的应急开关上，指节泛白。这辆车是报废的物流转运车改装的，外壳刷过三层伪装漆，轮毂藏着干扰器，一旦触发警报，能在十五秒内切断方圆五百米内的所有无线信号。
三分钟。
通讯频道里传来断续的对话声，是C组的人在交接班。声音没变，语调也没那种刻意伪装的僵硬。我盯着快递站门口的监控探头，它转了个角度，扫过地面那片碎玻璃。那是我半小时前踩碎的，故意留下的痕迹，用来测试他们是否还掌握着系统的主动权。
门开了条缝，两个穿快递工装的男人冲出来，手里握着短棍，背靠墙警戒。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多余试探，显然是训练有素的老手。其中一人抬头看了眼摄像头，低声说了句暗语：
“风起于青萍之末。”
我从车里出来，帽子拉到眉骨，右脸的疤痕藏在阴影里。那道伤是从颧骨斜划至耳根，是三年前那次任务留下的纪念，也是他们辨认我的凭证之一。
“浪成于微澜之间。”我走近，声音压得像砂纸磨铁，每一个字都带着锈蚀的重量。
他们松了劲，但手里的棍子没放下。左边那个朝我点头：“九哥，东西都备好了，在后仓。”
我没动。“周慕云留下的？”
“是他安排的。”右边那人说，眼神没闪，“他说你要是还敢往上冲，就别让你空着手去送死。”
我盯着他看了两秒。周慕云是我最后联系到的线人，也是当年七人小队中唯一活下来的指挥官。他在三个月前失踪，官方通报说是车祸，但我收到他用老式摩斯码发来的最后一段信息：**龙渊未灭，名单尚存。**
我跟着他们往里走。站点不大，堆着几排货箱，墙上贴着派件单和考勤表，一切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一台老式传送带横在中间，锈迹斑斑，下面的地砖颜色比四周深一块，像是被水长期浸泡过。
我蹲下，刀尖插进缝隙一撬。砖松了。
底下是金属拉环。
两人立刻靠过来帮忙。我们把整块地面掀开，露出一个向下延伸的舱口。梯子是铝合金的，踩上去没声音，连震动都被减震垫吸收。这种细节让我心头微动——这不是临时藏匿点，而是精心设计的地下节点。
下去之后我才看清。
集装箱改的密室，四面焊死了，密封条新换不久，角落摆着除湿机，空气干冷。正中央的架子上列着八支枪，全是QBZ-95改装版，加了消音器和战术灯，弹匣扩容至五十发，扳机经过微调，适合高速连射。旁边放着四具火箭筒，型号没见过，但瞄具是军用级的，红外锁定系统完好。
还有两套潜水服，黑色，带氧气循环系统，肩标已被撕去，但从接口规格看，出自某特种部队退役装备库。
我伸手摸了下枪管，冰凉。金属的寒意顺着指尖爬上手臂，仿佛提醒我——这不是演习，也不是复仇，是一场注定见血的清算。
“EMP弹也在。”B组的人打开底层箱子，“十枚，未登记，出厂编号抹了。周哥亲手封的。”
我回头看他。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左耳缺了一角，那是爆炸冲击波削掉的。
“他走前一周，半夜来过一趟。带了三个硬盘，一台切割机。干到天亮才走。”那人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走的时候说，‘如果名单还在，陆沉一定会回来。到时候，让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跪着活。’”
我的心猛地一缩。
陆沉……这个名字已经太久没人提了。那是我在档案上的代号，也是我曾誓死守护的身份。可三年前那一夜，任务失败，七人小队六死一逃，我成了叛徒，成了通缉令榜首的名字。
可我知道真相。
我没有逃，我是被推出去的替罪羊。
我把左臂的袖子撕开，绷带已经发黑，边缘渗出血丝。这是三天前在边境遭遇伏击时受的伤，子弹擦过动脉，若不是及时止血，我已经倒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山沟里。
血顺着小臂往下流。我直接把手按在武器箱边缘，任血滴在金属壳上，一滴、两滴，像某种无声的盟誓。
“这条命本来早就该没了。”我说，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从林骁替我炸油罐那天起，我就欠着七条命。现在每走一步，都是还债。”
没人再说话。
三分钟后，我打开SD卡读取器，接上投影仪。墙上映出一串闪动的坐标群，层层加密，最终定格在一个私人通信频段上——张振国的专属频道。只有核心行动才会启用，意味着他就在附近，或者即将启动新一轮清洗。
“这不是任务。”我把投影关掉，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这是杀人。”
C组组长把步枪背上肩，拍了下我的肩膀：“陈九哥，我们跟你走。”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检查装备，分装弹药，测试通讯频率。有人递给我一件战术背心，我穿上，把四枚EMP弹塞进侧袋。最后一枚刚放进去，信号器突然震动。
新消息来自C组留守人员：“东区雷达窗口缩短至十五分钟，巡逻艇增派两艘，路线变更。”
我看向舱口。
“出发时间提前。”我说，“五分钟后，后巷集合。”
他们应声散开，各自准备车辆。
我站在原地，没动。手伸进内袋，摸到那半片烧焦的纸——厉雪娇给的，她哥哥临死前传出来的坐标残片。她哥哥是第七个死者，尸体被发现时双手被铐在背后，嘴里塞着伪造的认罪书。而她是唯一不信我背叛的人。
我把纸片拿出来，放在掌心看了两秒。边缘焦黑卷曲，上面只剩几个模糊数字和一个字母“T”，其余全毁于火。但它和SD卡贴在一起时，能拼出完整的登陆节点。
我重新收好。
转身要走时，我又停住。
回身走到墙边，手指再次划过那行刻字。
**龙渊T-09**
刻痕很深，边缘有锈迹，至少半年前留下的。这不是一次性的标记，而是反复刻画的结果，每一笔都带着愤怒与不甘。我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人写的，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一笔一笔凿上去的。
他们都在等我回来。
我合上舱盖，把地砖复位，踩实。
走出站点时，天还没亮。风吹在脸上，带着柴油味和咸腥的海气。远处港口灯火连绵，像一条蛰伏的巨蛇，静静等待猎物靠近。
后巷里停着三辆厢式货车，车门开着，人陆续上车。引擎声闷着，没点火，等的是统一指令。
我站在巷口，看了眼手机。
屏幕亮起，最后一条信息还在：
“逃。”
发信人未知，号码已注销。但我知道是谁发的——张振国的心腹之一，那个曾在训练营教我拆弹的老教官。他曾对我说：“活着比清白重要。”
可有些人，生来就不为苟活。
我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掌心，用力一捏。
外壳裂了缝，电池弹出，屏幕熄灭。
抬脚往前走，靴底碾过地上的打印纸，那些写着警告的纸条被踩进泥里。什么“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全是虚伪的劝降词。他们怕的不是我死，而是我活着回来。
车队启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拉开中间那辆车的门，坐进驾驶座。
副驾上放着一把战术刀，刀柄缠着旧胶布，是我三年前用过的那把。刀鞘上有道裂痕，是那次在缅甸丛林里，我用它割断绑匪喉咙时撞到石头留下的。
我拿起它，插进腿侧刀鞘。
车子缓缓驶出小巷，拐向货运通道。前方道路两侧是废弃仓库，铁皮屋顶在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响动。
我握紧方向盘，指节发烫。
这一次，我不再是逃亡者。
我是归来者。
是清算者。
是他们最不愿面对的幽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