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医院后门的小巷口,引擎没熄。我靠在后座,左臂的药效开始退,痛感一层层往上爬。
厉雪娇推开车门,蹲下来替我检查绷带。血已经渗出来了,深色布料贴着皮肤发硬。
“再缝两针,至少撑到明天。”她说。
我没说话,把烟盒从口袋里掏出来,捏扁了塞进嘴里。打火机擦了一下,火苗跳起来,照到她眼底。
她没躲,也没动。只是伸手把输液管从我手臂上拆下来,针头拔出时带出一滴血,落在白大褂袖口,慢慢晕开。
“你记得周慕云最后说的话吗?”她忽然问。
我不记得。那天他在发射台前倒下,枪声响起的时候,我在十秒倒计时里撕断了三个人的喉咙。他有没有喊什么,我不知道。
但她看着我,像是等一个答案。
“他说,‘别让名单沉海’。”她声音低下去,“那是他最后一次联系A组。”
我点点头。名单还在。SD卡贴着胸口,地图也在。只要平台核心舱没炸,我就得上去。
她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去的地方,不是拳场,也不是码头。是死地。”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能坐在这儿点烟?”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火。烟烧到了滤嘴,烫到手指才反应过来。扔在地上踩灭。
“三年前我在非洲沙漠里趴了两天,吃沙子喝尿水。那时候不知道能不能活。现在我知道要做什么,反而轻松了。”
她没回话,转身走进医院侧门。五分钟后,她拎着个黑色帆布包出来,扔进车里。
“止血粉、镇痛剂、军用肾上腺素。够你撑四十分钟高强度行动。”她拉开拉链确认了一遍,“没有解毒剂,你要是中毒,只能自己扛。”
我翻了翻包,拿出一支药剂,拧开盖子闻了闻。气味刺鼻,但不是假货。
“谢了。”
她靠着车门站着,风把她的头发吹乱。凌晨三点,街上没人,路灯一盏接一盏灭。
“如果你不回来呢?”她突然说。
我抬头看她。
“如果你上了平台,死了,或者名单被毁,我该怎么办?”
我没答。这种事没法承诺。战场上没人能保证活着回来。
她往前一步,抓住我右边袖子,“你听清楚,我不是在问你能不能赢。我是问你,有没有想过有人会在岸上等你?”
我慢慢把手伸进内袋,掏出那张烧焦的地图。边缘脆得像灰纸,但我没弄破。轻轻放进她手里。
“如果我没回来,这张图就是证据。你能找到平台坐标,能把名单公之于众。林骁他们不用再背黑锅。”
她握紧地图,指节发白。
“这不是我要的。”
“那你要什么?”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下,笑得很轻,几乎听不见。
“我要你回来。”
然后她抬起手,抹了下眼角。动作很快,像是不想让我看见。
我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腕。她没挣脱。
“我会回来。”我说,“不是为了活命,是为了把真相带回光里。”
她吸了口气,点点头。
远处传来救护车鸣笛,由远及近。可能是别的病人送来了。这地方不会安静太久。
她松开我的手,从脖子上摘下一条细链,上面挂着一枚铜质子弹壳。她打开壳,倒出半片烧焦的纸,和地图上的残角完全吻合。
“这是我哥留下的最后一份坐标记录。”她说,“他死前传出来的。我一直带着,现在给你。”
我把纸片收好,连同SD卡一起贴身放进去。
她退后两步,抬手做了个手势——右手食指划过嘴唇,再指向天空。那是血蝎内部为战死者祈生的仪式。以前她只对她哥哥做过。
现在她为我做了。
车里电台响了。B组的声音:“东区雷达干扰已就绪,三十分钟窗口。”
我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司机没回头,油门踩下,车缓缓驶出小巷。
后视镜里,她一直站在原地。医院顶层的窗边,一道影子出现,是她上楼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信息来自C组:“快递站准备完毕,等你指令。”
我把信号器装好,贴在耳后。战纹接口有点发烫,但还没激活。它在等,我也在等。
车子拐上高架,城市灯火在两侧飞掠。前方是老城区货运通道,通往地下联络点。再走二十分钟,就能接到A组的人。
我闭上眼,左手按住左臂伤口。痛感清晰,神经还在抽。反噬没消,但我能动。
快到桥底时,司机突然减速。
前方路中央停着一辆厢式货车,车尾对着我们,双闪亮着。路上没其他车。
“不对。”司机低声说。
我睁开眼,盯着那辆车。后车厢门微微翘起一道缝,像是刚放下不久。
“绕路。”我说。
司机踩油门想变道,就在这时,货车后门猛地弹开。
里面没有人。
只有一台老式打印机摆在正中,电源线连着电瓶。打印口正在吐纸,一张接着一张。
纸上全是字。
“陆沉,别去平台。”
“名单是陷阱。”
“张振国在等你。”
纸条不断涌出,被风吹向我们这边。
司机猛打方向,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响。车子横甩过去,堪堪避开冲上人行道。
我看清了打印纸的最后一行。
“你信任的人,已经死了两次。”
车刹停在路边。我推门下车,走到那台打印机前。
机身很旧,型号是军用加密终端外接款。这类设备早就淘汰了,只有特战部档案室还有几台。
是谁放在这里的?
我翻开机盖,电池后面贴着一张便签。字迹潦草:
“别信船上收到的IP地址。真正的核心舱不在钻井平台。赵天雄用的是移动母舰。坐标在你第一次任务失败的海域。”
我盯着那行字。
第一次任务失败……就是三年前非洲海岸那次。
那里现在是一片禁航区,卫星常年覆盖盲区。
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之前的所有计划都错了。
我转身往车边走,刚迈出一步,打印机突然重新启动。
新打印的纸飘在地上。
上面只有一个词:
“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