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少爷甚喜,连忙对着父亲的背影拜道:“多谢父亲!”
随即急忙唤来稳婆,让张升对其交待了一番。
趁着稳婆入产房的功夫,张升根据可能发生的情形配了好几副药。
张大少爷对他也甚是信任,只是让张麒看了看方子,便命府中侍女赶去煎制。
被晾在一旁的洪麒英倍感羞辱,尽管被气得不轻,然而却还是没有离去。
不仅是因为他怕得罪张佥事一家,更是想亲眼看看,这个口出狂言的后生究竟有何本事。
过不多时,稳婆便快步而出,急道:
“老身细细检查过了,大少奶奶没有产伤,出了很多血却没有血块,而且颜色很深。
可怪的是,大少奶奶的面色却很红润,而且总是喊口渴!”
洪麒英听后暗自冷笑,心道:既然没有血瘀和产伤,那不还是气虚,需要补气固冲,摄血止崩么?
还说什么血热,我倒要看看你这狂徒不用我的方子该如何收场!
张升问道:“大少奶奶近来是否服用了补药?”
张大少爷赶忙答道:“对,夫人脾虚体弱,近来便进补了许多。”
说着看了洪麒英一眼,又道:“方才刚服过保生馆的达生汤。”
张升道:“这便是了,夫人的崩中乃是血热之症,需要先服下六味地黄汤祛除虚火,随后再补血止崩……”
谁知洪麒英竟斥道:“一派胡言!六味地黄汤在场的同行谁不知道,无论是肾阳虚还是脾阳虚之人皆不可服用。
大少奶奶脾虚已久,如何能够服得此药!”
饶是张大少爷颇为信任张升,见几个郎中都纷纷点头,就连张麒的面色也甚是难看,心下也不禁有了疑虑。
张升道:“阳虚之人服用六味地黄汤确是会加重病情。
但大少奶奶近日里进补过量,急需祛除掉虚火,再用镇海丸即可止血。”
说着拱了拱手,道:“如果反之,再对病患进行补火升阳,恐有性命之忧!
事情紧急,还请大少爷早做决断!”
张大少爷看了看众人,咬牙吩咐道:
“来人,将张郎中配置的六味地黄汤和镇海丸取来!”
半盏茶功夫过后,稳婆满脸喜色的跑了出来,道:
“大少奶奶服了药汤后,面色便正常了许多,用了药丸后,现下崩中果然渐渐止住了!”
大喜过望的张大少爷,悄悄转身抹去了喜悦的泪水,方才对张升拱手道:
“张大夫,此番真是多谢你了!”
自宋朝起,人们便习惯于将开设医馆的名医尊称为大夫,而将药材铺或流动的医者称呼为郎中。
张大少爷这一声张大夫,便是将张升与开设保生馆的洪麒英相提并论了。
张升忙回礼道:“这本是我的分内之职,大少爷无需言谢。”
洪麒英哪里还有面目再多停留,面色尴尬的说道:
“既然大少奶奶已无恙,小人便先行告退了。”
张大少爷颔首道:“有劳了。”
说完又吩咐道:“张忠,取一百贯钞,代我相送洪大夫。”
待得洪麒英灰溜溜的离去后,张大少爷又打发走了众郎中,只留下了张麒父子二人。
张大少爷走到了张升面前,问道:
“张大夫医术极佳,性子也很对我张辅的胃口,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将你推荐到燕王府的良医所,想来吏部也不会为难的。
以你的能力,先从寿官做起,日后做到良医甚至良医正也不是难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明朝各藩王府均设有良医所,主管王府的医疗保健,设有良医正、良医备和寿官等职位。
其中长官良医正为正八品,二把手良医为从八品,即便是寿官也有着九品的官阶。
杰出的医药家王履、李时珍都曾担任过王府的良医。
因此对于张升这种药材铺的郎中而言,能到良医所做寿官便已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张大少爷的所谓问询,也不过是客套而已。
身为父亲的张麒,骤然听闻素来不靠谱的儿子,竟能一步登天做官。
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激动的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
张升躬身道:“多谢张大少爷抬举。”
谁知言及于此却话锋一转,又道:
“只不过小人散漫惯了,也不大懂什么王府的规矩,实在不适合做官。”
张麒大急,若不是有大人物在场,恐怕当场就要发作。
饶是如此,还是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斥道:
“老三,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就连张辅听后也不禁问道:“张大夫此话当真?”
其实张升何尝不想出人头地,只是现在的时间、地点、人物都错了:
靖难之役前夕,在北平经由张辅推荐,加入燕王阵营为官。
虽然历史上燕王最终取得了胜利,但过程却艰辛无比。
在一次次的败仗中,朱棣身边的人着实死了不少,就连朱棣自己,也是多次死里逃生。
谁又能保证自己一个小小的医官能活到最后呢?
因此张升尽管十分敬重眼前这位勇武刚毅、在永乐朝立下不世之功的张辅,却还是说道:
“大少爷的好意,张升实在是感激不尽,不过我还是更愿意做个闲散医者,还望您能够成全。”
张辅点了点头,拱手道:“好说,想不到张大夫竟是不慕权势之人,着实难得。
不过我张辅从不愿欠下人情,今日之事,若是赏赐银钱,倒显得将你这样的高洁之士瞧低了。”
说着他解下了腰间的玉佩,递过道:
“这个玉佩你拿着,日后如果遇到什么为难之事,便可以来张府寻我。”
听了这番话,张升只觉欲哭无泪,心道:
张大少爷啊,我想要的正是一笔银钱和你帮忙开具的路引啊!
只是对方的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张升自然不能再开口要钱。
路引的事也只好等日后再说,于是便双手接过,道:
“那就多谢大少爷了。”
张辅道:“无须客气。”
说完便朝着产房的方向望了望。
张升知道,人家这是在显露送客之意,于是说道:
“大少奶奶虽然脾虚,但先前的补药却太过刚猛,反而于身体无益。
济世堂还有些许事要处理,大少爷若没有旁的事,小人开几副药效纯合的补气方子,便先行告退了。”
张辅颔首道:“如此甚好。既然还有事,我也就不多留二位了。”
前脚出了张府,张麒便一把揪住了儿子,气呼呼的说道:
“老三,我原本打算今后都不再揍你了。
可今日若是没有个满意的答复,就休要怪你老子下手狠辣!”
早已想好应对之策的张升,先是叹了口气,才问道:
“爹,您还记得前日里儿子跌倒后,昏迷了许久吗?”
张麒如何能忘记这件险些让自己后悔终生之事?因此手上便不自觉的松了几分力,语气也缓和许多:
“记得又如何,可这也不是你小子拒绝做官的理由啊!
多少年了,咱们张家就遇到这么一次光宗耀祖的机会,却被你这臭小子给坚决推辞掉了!”
张升道:“其实,这件事与您问我医术是从何处所学,以及方才我坚决不愿做官都有关联。”
张麒不解道:“这几件事又怎会相关?”
张升又看了看左右,悄声说道:“那日儿子晕厥后,梦见了祖师爷。”
中医的祖师爷,一般被认为是扁鹊、华佗、张仲景,而中药的祖师爷则为孙思邈。
即便到了后世,许多药店依然会供奉着一位手持拐杖的老者,便是药王孙思邈。
因此张麒听后,将信将疑的问道:“祖师爷?他老人家说什么了?”
张升又将声音压低了三分,道:
“祖师爷得道成仙后,对药理有了更深的感悟,并将其写就成书。
他老人家看儿子资质奇佳,又觉得与我有缘,那日便出手救了儿子,并且在梦中将书赠予了我。”
张麒毕竟不是无知的山野愚夫,不会轻信神鬼之说。
只是小儿子如果没有这番奇遇,怎会死而复生,又如何会知晓许多连自己都闻所未闻的良药?
因此眼见为实的张麒,已是不得不信,遂点了点头,道:
“祖师爷眷顾,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可这与你不愿意去良医所有何关系?”
张升正色道:“祖师爷说,救我已是逆天改命,赠予药书更是泄露了天机。
因此我可以靠着他老人家所授的本事治病救人,却绝不能借此做官,否则必会引来血光之灾。”
张麒颔首道:“不错,皇帝是真龙天子,你若是借着祖师爷的医术在朝为官,难免会上达天听。”
说到这里,张麒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叹道:
“罢了,也是我张家没有做官的命,不过我儿康健便好!”
蒙混过关的张升暗自松了口气,只是看见关爱自己的父亲,脸上多少还是有些落寞之色,心下颇感不忍,便安慰道:
“老爹不必难过,虽说做不得医官,但儿子日后没准能也能做个什么大官呢!”
张麒闻言果然笑了,不过却是摇头道:
“知子莫若父,你小子有多少斤两我还能不知道么?还敢妄言做大官。”
说着他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
“祖师爷给你的那本医书,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