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名郎中大多与张麒相熟,但此时满腹心事,见了父子二人,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便继续转头望向里间,忧心忡忡的等待着消息。
凑到与自己有些交情的望春堂老板陈远志身旁,张麒悄声问道:
“老陈,现下是什么情况?”
陈远志终究抹不开面子,便小声道:
“佥事大人和大少爷方才都到了,稳婆也让侍女送了好几次热水,看样子大少奶奶即将就要临盆了。”
紧紧跟在老爹身后的张升听了,不禁暗自叹了口气,心道:
单从只能用热水和热毛巾进行消毒来说,生在古代,即便是达官显贵家的女子,生产时的凶险程度都要远比现代寻常女子高得多。
张麒点了点头,又问道:“大少奶奶没有什么不适吧?”
陈远志朝着站在房中的一人努了努嘴,道:
“大少奶奶脾虚,先前又感到有些腹痛,不过喝了保生馆的达生汤便好些了。”
说到此处,陈远志伸手捏了捏被冻得有些发凉的鼻子,酸溜溜的说道:
“既然佥事大人将洪麒英都请了来,还找咱们这些人来作甚?”
张麒安慰道:“人家是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不过为了图个心安罢了。
不过老陈你想想,有保生馆的洪妙手在此,咱们肩上的担子也就轻了许多不是?”
陈远志不由失笑道:“张麒啊张麒,你现在倒是越来越精明了!”
说话间,里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叫喊,紧接着便是稳婆们七嘴八舌的鼓励声。
陈远志搓了搓手,道:“临盆在即,看来咱们也快能回去了。”
果然,过不多时,婴儿清脆响亮的啼哭声便清晰的传了出来,只听得一个雄浑有力的中年男子声音问道:
“是男是女?”
稳婆喜道:“恭喜张大人,喜得佳孙!”
那张大人大笑数声,道:“好,甚好!通通有赏!”
另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则关切地问道:
“我娘子平安否?”
稳婆答道:“大少爷放心,大少奶奶平……”
可话说到一半,就慌忙改口道:
“不好!大少奶奶产后崩中,昏厥过去了!”
张升闻言心中一凛,知道产后崩中,就是后世所说的产后血崩。
这对于古代女子而言,已是九死一生之事。
只听得张大少爷焦急的说道:“洪大夫,劳烦你快想想法子!”
洪麒英尽管连声称是,然而听到产后崩中时,额头的汗水却也不住的冒了出来。
只听他对产房中的稳婆道:“将我事先准备好的补中益气丸和参苓白术散给大少奶奶服下。”
稳婆赶忙应道:“是!”
张麒感慨道:“大少奶奶气虚冲任不固,血失统摄,而这两味药相得益彰,配合使用来止崩中,正是对症良方。
洪麒英能事先就想到这层,果然高明,怪不得人称洪妙手。”
陈远志不服气道:“对症也未必能有效,产后崩中的女子,我就没见过有几个能活下……”
言及于此,见张麒连连摇头,方才察觉失言,及时闭上了口。
谁知就在这时,在这院中毫不起眼的张升竟然越众而出,走到了门前,朝着里面拱手道:
“万万不可!这方子恐有不妥之处!”
此言一出,旁人还只是觉得惊诧错愕而已,但张升可怜的老爹,却已经紧张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最先回过神来的人,正是被当众打脸的名医洪麒英。
这位洪妙手见呵止自己的竟然是个年轻郎中,不禁气往上冲,戟指喝道:
“你这无知后生是谁,竟然敢在此大放厥词!”
张升本想好言相劝,见对方竟这般无礼,便反唇相讥道:
“说起无知,张升确是比不过前辈,若是论草芥人命,我就更是难以望其肩项了!”
北平吃郎中这碗饭的人,有谁敢对保生馆的洪妙手如此?
因此洪麒英闻言被气得直抖,指着张升却说不出话来。
张大少爷挂念妻子,急忙问道:“你为何说药方有不妥之处?”
张升拱手道:“产后崩中的病因,共分为气虚、血瘀和产伤三种,而气虚又有血热、下血两类。
如果没有为病患问诊,只是根据其脾虚便贸然用药,实在是不负责任之举!”
洪麒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忍着怒气反驳道:
“我行医数十载,都没听说过气虚还分什么两类!
况且大少奶奶是女子,我如何可以入内查探她是否有血瘀和产伤,只能根据常理推测之!”
其实张升也知道,明朝妇女看诊,有着男女严防的观念。
男性不能随意出入闺阁、产房,因此男性医者要帮女性病患诊治时,需要严守礼教规范。
如果病患是寡妇,那就更要谨慎小心。
明太祖朱元璋曾规定“凡宫中遇有疾病,不许唤医人入内,止事说证取药"。
强调即使是嫔妃或是公主看病,也不可以见面,而只能由宫女或宦官述说病症,要遵从男女有别的规矩。
但此时人命关天,张升也不能置之不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事关生死,即便不能入内诊治,也可以由侍女将大少奶奶的染血之物取出。
查看后便可根据血色、血量以及是否有瘀块来用药。”
洪麒英斥道:“胡闹!这成何体统!”
见张佥事似乎更加认同洪麒英的观点,张大少爷恳求道:
“爹,我觉得这张升说得有些道理,不妨让侍女……”
张佥事却手一摆,拉着儿子走了几步,才沉声道:
“自太子薨逝后,晋王便总是寻燕王殿下的错处。
为父和朱能又是殿下的左膀右臂,你也知晓,此番大批的锦衣卫已到了北平。
今日这等有违礼制之事若是被晋王知晓,少不得又要在皇上那里大做文章。”
张大少爷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顿了顿,又问道:“那让稳婆将李氏的情形转告给张郎中,总是不违反礼制了吧?”
张佥事笑着摇了摇头,但却并没有再次拒绝儿子,而是说道:
“你不信姓洪的名医,倒是很信任那个张升,真是年轻人心性。
也罢,李氏诞下我张家长孙,也算是有功,你想救便去试吧,
只要不惹出是非牵连到燕王殿下,此间之事你自行处置即可。”
说罢便转身负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