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会议结束后,我要去邮局给大妹妹拍电报,白老师拦住了我,说:“既然你要给大家讲,就不必寄书了。”这时她看看身边,见没有别人,小声对我说:“你写封信让你妹妹把《红楼梦》寄来,借给我看看。”看来白老师已经不再生我的气了。
“好,我晚上就写信。”见又有了讨好白老师的机会,我忙不迭地说。
“这几天你是怎么回事?”白老师突然冒出一句话来。“把我气哭了,你还有理了,总躲着我,不和我说话。”看来白老师又误解我了。
“我早就想向你道歉,可是怕和你说话你不理我,所以才躲着你。”我急忙辩解说。
“你以为我心眼就那么小?”白老师说。“看你这段时间表现还不错,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以后你再让我在同学们面前下不来台,我真的永远不理你了。”虽然白老师的话听起来很严厉,但我也听得出来她已经原谅我了。
“上次我真不是故意让你在同学们面前难堪,我只是随便问问。”我小声地辩解说。
“随便问问,就问那么高深的问题?要是认真地问,还能问什么?”白老师用一种委曲的眼神看着我。
“我什么也不懂,还以为是很简单的问题呢。”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不过,现在我可以解答你的问题了。”白老师这时又笑了,说道:“你记住了,不同的矿物之所以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是由于组成矿物的物质对不同波长的光的吸收和反射能力不同所致。”
“你当时为什么不给我们解释?”我奇怪地问。
“我也是后来才找到答案的。”白老师笑笑说。“当时我都被你气糊涂了,如果没有被你气糊涂,我只要说‘以后上课时再给你们解答这个问题’,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不是我把你气糊涂了,是你太实在了。”我为自己辩解说。
“让我在同学们面前一点儿面子也没有,还狡辩!”白老师佯装生气地说。“你要是我弟弟我非揍你扁不可。停了一会儿她又说,“算了,不和你计较了,都怪我没有教学经验。”白老师终于和我冰释前嫌。她的话里没有一点儿师道尊严。
上学之前我曾经给工友们讲过《水浒传》,这次给同学们讲,也算是就熟驾轻。头一天我把要讲的内容看一遍,第二天就给同学们讲。听我像说评书似的讲了几个小时之后,同学们都说比看书有意思,因为看书有些字不认识,有的地方看不懂。
有一天下午,白老师也来到教室听我讲《水浒》。我讲完之后,白老师说:“今天全班同学一个不少,而且都非常守纪律,你们班长讲了将近两个小时,没有一个人上厕所,也没有一个人在下面说话。比我上课时纪律好多了。”
白老师的话使同学们都笑了起来。这时白老师看看我,说道:“请教你一个问题,北宋时的东京汴梁是现在的哪个城市?”
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都对准了我,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我不知所措,只好说:“我不知道。”
白老师脸上带着狡黠的微笑看着我的窘态,那意思是“你也有不知道的。”然后说道:“你差不多都能把《水浒》背下来了,怎么会不知道这么简单的问题?”
“我真不知道。”我仍然摇摇头。“我上初中时,我们学习的课程只有政治、语文和数理化,我没学过历史,也没学过地理,根本不知道汴梁是现在的哪个城市。”
“你要是真不知道,我来告诉你,北宋的都城东京汴梁就是现在的开封市。”白老师带着得意的微笑说。
“好像《水浒》里没有提过汴梁就是开封。”我辩解道。“以前我虽然知道有个开封市,连在哪个省都不知道。”
同学们笑了起来。这时我才意识到白老师是在‘报复’我让她下不来台的事。也许这是她给我的一个小小的惩戒,告诫我以后不要随便卖弄自己那点儿小聪明,让别人处于难堪的境地。只要知道一点儿中国历史就能回答上来白老师提出的问题,而我向她提出的问题要比这复杂得多。不过,白老师的“报复”并没有让我觉得她小心眼儿。反倒是觉得,她是老师,我是学生。她提问,我答不上来,在同学们面前算不上什么丢人的事。我想,只要白老师能释放出对我的怨气,我就是在同学们面前丢了面子,心里也高兴。
我给同学们讲了《水浒》的内容梗概之后,全班同学开始写“评《水浒》批宋江”的发言稿。为了防止走过场,学校党委和工宣队将派人参加各班的批判会,因此白老师不得不事先把同学们的发言稿过目一遍。她先看了几个班干部的,因为班干部要起带头作用,必须都发言。
看了我的发言稿之后,白老师说:“班干部的发言稿,你写得最好,不仅抓住了宋江搞投降这个要害问题,而且有理有据,用词恰当,语句也通顺。看来你语文功底不错。”
“看了《水浒传》后五十回,我特别恨宋江,尤其看到最后一回,他用毒酒毒死了李逵,气得我差点把书撕了。”我气愤地说。
“原来你这么恨投降派,怪不得批判文章写得这么好!”白老师笑笑说。“各班开批判会以后,还要派代表在学校的批判大会上发言。我看你就代表咱们班在学校的批判大会上发言吧。”
“我可不行。”我连连摆手说。“在那么多的人面前发言,我肯定前言不搭后语,别人笑话我不要紧,还会给咱们班丢面子。还是让李建国上吧。”
“李建国的发言稿写得不太理想。”白老师说。
“我帮他改一改。”我说。
“你可要认真修改。”白老师说。“如果你修改后不能让我满意,到时候我还会让你到学校的大会上发言。”
听白老师这样说,我急忙说道:“白老师,你放心,我一定认真帮他修改,要改得比我自己的发言稿还要好。”
虽然我和白老师接触时间不长,可是她却看出来我是个不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她就利用这一点,迫使我认真地帮李建国修改发言稿。
“这是李建国的发言稿,你拿去吧。”说着白老师把李建国的发方稿交给我。“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再写一份交给我。”
“别人都写一份,为什么我要写两份?”我困惑地看着白老师。
“能者多劳,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白老师不客气地说。“有时间尽量帮其他班干部修改一下发言稿。”白老师对我可真是高看一眼,一下子给我安排了这么多工作。
当天晚上晚自习时我又写了一份发言稿,第二天交给了白老师。然后又帮李建国和其他班干部修改发言稿。
因为我们班在工宣队那里挂了号,班里召开“评《水浒》批宋江”大会那天工宣队队长和学校革委会主任都来旁听。他们对我们班班干部的发言赞口不绝,说我们班的班干部有水平,指定李建国代表解放军学员在全校大会上发言。工宣队长和革委会主任的表扬使白老师喜形于色。
在全校“评《水浒》批宋江”大会上,不仅李建国发了言,而且白老师代表青年教师也发了言。
我注意到白老师的发言稿竟然是她让我写的那篇,改动的地方不多。不过这次我没显摆,没有对任何人说白老师的发言稿是我写的。大会结束以后,白老师找到我,对我说:“看了你的发言稿,我觉得我对《水浒》的理解不如你透彻,所以就让你替我写一篇发言稿,准备在教职员工‘评《水浒》批宋江’大会上发言用,没想到你写的发言稿写得太好了,学校领导让我在全校大会上发言。”
“不全是我的功劳,你自己也做了修改。”我虽然表面很谦虚,心里却暗暗得意。
“你对同学们说过那篇发言稿是你写的吗?”白老师问。
“没有。”我说。“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够哥们意思!”白老师的这句话让我一愣,这哪像是一个女老师对男同学说的话?我想,也许是白老师刚刚当老师,还没有学会在学生面前装模做样。
十多天后,我收到了妹妹寄来的《红楼梦》,马上把书给白老师送去。
“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这么讲信用。”白老师接过书喜出望外。“我现在太忙,只能晚上睡前看一会儿,可能要很长时间才能读完。不过你放心,看完了我一定会还给你。”
“我可不是那种只会耍嘴皮子的人,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办到!”我说。“我已经看过一遍了,不想再看了,你喜欢就送给你了,不用还了。”
“你讲信用,我也得讲信用,借就是借,看完了我一定会还你。”白老师说。
我和白老师之间的矛盾总算化解了,我以为我们以后会和好如初,没想到一波刚平,一波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