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分局回来的路上,车内的空气仿佛依旧残留着审讯室里冰冷的金属气息。胡青伟在看到激光刻码后那瞬间的失态和最后的崩溃,像慢镜头一样在高乐乐脑海中反复播放。那个刻码像一把钥匙,虽然还没能完全打开真相之门,但已经让人窥见了门后令人心悸的黑暗。
“定制药物……”高乐乐靠在副驾驶座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喃喃自语,“如果那瓶药真的被动了手脚,里面的成分会是什么?毒药吗?那为什么当年的法医没有检测出来?”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如果林晚星是中毒而死,绝无可能被认定为意外哮喘发作。
萧默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大脑却在高速运转。“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他沉声道,“直接下毒风险太高,很容易在尸检中暴露。以胡青伟的谨慎和智商,他不会用这么低级的手段。”
他顿了顿,组织着逻辑链条:“我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他定制的,是一瓶‘失效’的药。”
“失效?”
“对。”萧默点了点头,“看起来、闻起来甚至尝起来都和真正的沙丁胺醇喷雾一模一样,但里面的有效成分含量极低,或者干脆就是被置换了某种惰性的、无害的替代物。它没有毒,但它也失去了救命的功效。”
他看了一眼高乐乐,眼神凝重:“想象一下,林晚星哮喘发作,她像往常一样拿起她信赖的药剂,吸入……却没有任何效果。她可能会以为是喷头坏了,或者自己吸得不够用力,在极度的痛苦和慌乱中反复尝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滑向窒息……而这一切,在事后的检测中,只会显示为‘药物无效’或‘有效成分含量不足’,很容易被归结为药品储存不当或个体差异导致的意外,而不会像毒物那样引发红色警报。”
高乐乐想象着那个画面,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绝望中挣扎,而夺走她希望的,正是她最信赖的人递上的“假希望”。这种冷酷的、利用信任和依赖的谋杀方式,比直接的暴力更加残忍,更加令人发指。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捂住了嘴。
“所以,那个刻码……”她喘息着说。
“那个刻码,就是通往这个定制‘失效药’渠道的线索。”萧默肯定道,“赵警官他们现在全力追查的就是这个。只要找到来源,拿到交易记录,就能证明胡青伟在林晚星死前,就处心积虑地准备了这瓶致命的‘安慰剂’。”
回到家,808室熟悉的景象也无法带来丝毫安宁。恐惧的源头虽然已经被关押,但他留下的阴影和未解的谜团,依然如同粘稠的蛛网,缠绕着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高乐乐坐立难安。警方的调查需要时间,而那个关于林晚星在生命最后时刻如何挣扎、如何绝望的想象,折磨着她。她渴望做点什么,渴望更快地拼凑出那个可怜女孩完整的画像,找到更多能指向胡青伟罪行的证据。
她的目光落在了书房里的笔记本电脑上。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冲进书房,打开电脑,手指有些颤抖地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如何恢复已删除的社交媒体聊天记录”、“云端数据备份提取”……
“乐乐,你在干什么?”萧默跟了进来,看到她屏幕上的内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高乐乐抬起头,眼睛里燃烧着一种混合着焦虑和决绝的光:“我想试试……能不能恢复林晚星云端账号里的数据!她的社交账号,云盘……里面一定还有更多东西!更多她的日记,她的画,她可能和朋友聊过的话!也许里面就有提到胡青伟的控制,或者她对那瓶药的怀疑!”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们不能只等着警方!他们流程太多,太慢了!也许我能找到他们没注意到的东西!”
“不行!”萧默斩钉截铁地反对,上前一步,按住了她放在触摸板上的手,力道有些重,“你冷静点,乐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是违法的!非法入侵他人计算机系统,获取他人隐私信息!这是犯罪!”
高乐乐挣扎了一下,执拗地说:“可是……可是为了真相……”
“没有可是!”萧默的声音严厉起来,他必须唤醒被情绪冲昏头脑的妻子,“听着,乐乐!我们追求真相,是为了让罪恶得到审判,是为了正义。但如果我们在过程中自己也使用了非法的手段,那我们和胡青伟有什么区别?我们也会变成秩序的破坏者!”
他蹲下身,迫使高乐乐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放缓,但依旧坚定:“而且,你想过后果吗?就算你侥幸找到了什么,这些通过非法手段获取的证据,能在法庭上使用吗?非但可能无效,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让我们自己惹上官司!赵警官他们会怎么想?他们正在依法全力调查,我们却在背后用这种手段,这会打乱他们的部署,甚至破坏整个案件!”
高乐乐看着萧默眼中不容置疑的理性和担忧,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那股不顾一切的冲动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力的虚脱感。她知道萧默是对的。法律是底线,也是他们对抗胡青伟这种无法无天之徒的唯一倚仗。
“那我……我们能做什么?就这样干等着吗?”她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声音带着哽咽。
“我们当然不是干等着。”萧默见她冷静下来,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我们有我们能做,而且应该做的事。”
他拉着高乐乐回到客厅,让她坐下,自己则坐在她对面。
“警方负责技术溯源和法定证据的收集,这是他们的专业和职责。而我们,有我们的优势。”萧默分析道,“我们对胡青伟和林晚星的过去有更深入的了解,我们接触过林晚星的同学‘阿哲’,我们知道她的画作,我们能感受到她所处的环境。为什么我们不从这个方向继续努力?”
他指向客厅角落里那本林晚星的旧画册:“我们可以继续寻找林晚星的朋友圈,她的社交网络。不是通过非法入侵,而是通过合法的、公开的途径,或者通过像‘阿哲’这样愿意提供帮助的人。我们需要知道更多关于她和胡青伟关系的细节,尤其是案发前那段时间,她的精神状态,她有没有向朋友透露过什么异常,胡青伟有没有什么更具体的不寻常举动。”
“社会关系的排查,证言的收集,这些同样是构建证据链的重要组成部分。警方可能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深挖每一条细微的社交线索,但我们可以。”萧默的眼神重新燃起那种属于破局者的光芒,“我们要做的,是成为警方的补充,而不是他们的麻烦。”
高乐乐听着萧默条理清晰的分析,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是的,她不能乱。胡青伟就是用混乱和恐惧来攻击他们,他们必须保持清醒和理智。
“我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眼神恢复了清明和坚定,“我不该想着走捷径。我们应该继续从‘人’的方面入手。林晚星不是孤岛,她一定还有其他的朋友,其他的社交痕迹。”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再次点开了与“阿哲”的对话窗口。这一次,她的心态完全不同了。不再是漫无目的的试探,而是有明确目标的寻求合作。
“阿哲,不好意思再次打扰你。我们正在尽力理清晚星学姐去世前的情况,希望能为她讨回公道。除了你之前提到的,你还知道晚星学姐当时有其他比较亲密、或者联系较多的朋友吗?无论是大学同学,还是画室的朋友,任何信息都可能对我们有帮助。”
信息发出后,等待变得不再那么焦灼。因为他们有了明确的方向。
数据的复苏,不仅仅存在于冰冷的硬盘和云端。
更存在于生者的记忆里,存在于那些被时间尘封,却从未真正消失的社会联结之中。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小心翼翼地拂去尘埃,让那些承载着真相的记忆,重见天日。
而警方对那个激光刻码和药瓶成分的鉴定,也如同另一条并行的线索,在专业的轨道上,沉默而坚定地向前推进。
两条线,两种方法,共同指向同一个目标——揭开“完美意外”的谎言,让冰冷的工程师蓝图,在事实与证据的阳光下,彻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