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里流淌着一段舒缓而空灵的吉他旋律。时瑾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眼眸微垂,指尖在琴弦上轻柔地拨动。
他正在尝试演绎苏念构思的“风穿过竹林”的意象——不是模拟风声,而是捕捉那种拂过叶梢、带来远方气息的流动感。
苏念站在画架前,画布依旧一片空白。她握着画笔,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盯着画布构思。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做了一个让时瑾年拨弦动作微微一顿的决定——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请继续。”她轻声说,声音在安静的画室里格外清晰,“不要停。”
时瑾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没有多问。旋律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绵长,带着一种探索的意味。
当视觉被主动关闭,听觉便占据了绝对的主导。
黑暗中,吉他的音符不再是抽象的声音符号,它们开始拥有形态和质感。高音区清亮的泛音,像清晨竹林叶尖坠落的露珠,带着剔透的凉意;中音区流畅的轮指,是风穿梭于竹竿之间绵延不绝的轨迹,柔和而富有韧性;偶尔一个低沉的揉弦,则如同风吹动了深埋的泥土,带来大地沉稳的呼吸。
苏念的手开始动了。
她不再思考构图、色彩理论,甚至不再思考“竹林”这个具体物象。她完全放任自己沉浸在声音的河流里,让听觉牵引着触觉,再通过手臂,传递到笔尖。
蘸取群青与少量白色混合出的、带着雾气感的淡蓝色,手腕悬空,以绵长而富有韵律的笔触,在画布上铺开一片流动的背景——那是风来的方向,是旋律的底色。
时瑾年的曲调忽然加入了几串密集、清脆的琶音,如同风突然加速,掠过一片较为稀疏的竹梢,引得叶片一阵急促的窸窣。
苏念的笔触随之改变。她迅速换了一支小号画笔,蘸取更纯粹的青绿色,笔尖快速点染、提按,在淡蓝色的背景上,留下一系列短促、跳跃的痕迹,仿佛视觉化的“沙沙”声。
她完全沉浸在这种奇妙的转换中。时瑾年的音乐仿佛成了她延伸出去的感官,引导着她的手臂,在她内心的“视野”中描绘出声音的形状。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创作体验,自由,陌生,却又带着一种遵循本能的酣畅淋漓。
时瑾年注视着闭眼作画的苏念。
她脸上的表情平静而专注,眉宇间却焕发着一种不同于往常的光彩。他看到了她笔下的色彩与自己的音乐之间,那种难以言喻却又真实存在的呼应。
他冰封般的眼神里,第一次在面对她时,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名为“认可”的波动。他刻意放慢了弹奏的速度,让旋律更加平稳,以便更好地配合她那种依赖听觉的、缓慢而确定的笔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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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音乐楼灯火通明的大厅里,赵胖正举着手机稳定器,对着镜头挤眉弄眼。
“家人们!胖哥我又回来了!上次失手纯属意外,今天咱们主打一个‘灯下黑’!据线报,‘吉他男神’最近常在地下一层B区琴房出没!今天,我必须给你们拍到他真容!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专业狗仔的嗅觉!”他信心满满,直播间的人数因为他的“不屈不挠”而稳步上涨,弹幕里滚动着鼓励和看热闹的留言。
他猫着腰,做贼似的溜向通往地下一层的楼梯。心里盘算着这次一定能搞个大新闻,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压过那个总在评论区怼他的唐栀一头。
然而,他刚走到楼梯口,一个身影就如同一座铁塔般拦在了他面前。是负责这栋楼安保的楼管阿姨,一位以严格和不近人情著称的中年妇女。
“站住!干嘛的?”阿姨双手叉腰,眼神锐利如鹰。
赵胖心里一咯噔,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阿姨好!我……我上去找个同学,练、练声!”
阿姨冷哼一声,目光扫过他手里明显是直播设备的手机:“找同学?我看着你在这楼里鬼鬼祟祟转悠好几天了!还带着这玩意儿?是不是又想偷拍哪个学生?”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赵胖连忙摆手,冷汗都快下来了。
“我告诉你,学校有规定,琴房是给学生安心创作的地方!不是你们搞什么直播哗众取宠的场地!”阿姨的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几乎传遍了整个大厅,“影响学生创作,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赶紧走!再让我看见你在这附近转悠,我直接联系你们系辅导员!”
赵胖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阿姨,我就拍一点点,就一点点……”
“不行!快走!”阿姨毫不留情,甚至往前逼近了一步。
直播间的弹幕此刻已经彻底爆炸,充满了无情的“哈哈哈哈”和“心疼胖哥一秒”。
【胖哥出师未捷身先死!】
【阿姨:专治各种不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胖哥的表情我能笑一年!】
【阿姨威武!保护我方吉他男神!】
【胖哥,认命吧,你可能跟男神八字不合。】
赵胖在阿姨威严的注视和直播间满屏的嘲笑中,节节败退,最终只能哭丧着脸,对着镜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灰溜溜地退出了音乐楼。
他的直播镜头最后定格在音乐楼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大门上,充满了悲壮又滑稽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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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里的两人,对外面这场因他们而起的、小小的闹剧一无所知。
当时瑾年弹完最后一个悠长的尾音,余韵在空气中缓缓消散,苏念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停下了画笔。她缓缓睁开眼睛,长时间的黑暗让她对光线有些不适,微微眯了一下。
然后,她看到了画布。
上面没有具体的竹子形象,只有流动的色彩、交织的线条和跳跃的点。大片朦胧变幻的蓝与绿构成了基底,其间穿插着更为清脆明亮的青绿色笔触,整体呈现出一种被风拂过的、充满动感的视觉韵律。它不写实,却奇异地传递出了“风”的形态和“竹林”在风中的生命感。
这是她完全凭感觉画出来的,是时瑾年的音乐,在她脑海中具象化后的直接呈现。
她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时瑾年。
时瑾年放下吉他,走到画架前,静静地看了很久。他的目光从画布的左上角缓缓移到右下角,像是在仔细阅读每一道笔触里蕴含的信息。
“很好。”他最终开口,依旧是简短的评语,但相较于之前纯粹的冷漠,这两个字里,似乎多了一丝重量。
苏念轻轻松了口气,心底泛起一丝微小的、难以言喻的喜悦。这不仅仅是得到了合作伙伴的认可,更是对她刚才那种冒险的、全新的创作方式的一种肯定。
“是你的音乐引导了我的手。”她坦诚地说,目光落在画布上那些不由自主流淌出的色彩。
时瑾年闻言,转头看向她。他的眼神依旧深邃难辨,但之前那丝极淡的讶异似乎又浮现出来,并且加深了些许。他没有接话,只是重新拿起吉他。
“继续?”他问。
“继续。”苏念点头,再次拿起了画笔。
画室里,音乐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旋律似乎不再那么冰冷,画笔的移动也更加自信。一扇关于感知的新大门,似乎就在这闭眼与睁眼之间,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而门外的光,正悄然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