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瑾年坐在宿舍书桌前,屏幕上是打开的关于“通感艺术”和“联觉”的文献资料,密密麻麻的英文术语与他手边一本摊开的、写满了音符和批注的乐谱交织在一起,构成他此刻内心的图景——
对这个课题,他并非毫无兴趣,只是本能地抗拒着这种强制性的、需要与陌生人深入交流的合作模式。
宿舍里并非只有他一人。在他斜后方的角落,另一个身影几乎与昏暗的光线融为一体。
那是他的新室友林重,从开学至今,两人之间的交流屈指可数。
此刻,林重正背对着门口,头上罩着一个巨大的、看起来与世隔绝的降噪耳机,屏幕上是飞速滚动的、常人无法理解的代码符号,偶尔夹杂着一些复杂的声波频谱图。他整个人蜷在椅子里,只有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时,才显露出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
他们共享着同一片空间,却像处在两个平行的、互不干扰的宇宙。
就在这时,时瑾年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新信息弹出,发送者是油画系的陈景深教授。
信息很简短,是推荐组队名单,他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陌生的名字——苏念。下面附带着苏念的联系方式。
时瑾年的目光在那个名字上停留了两秒,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复制了号码,发送了一条措辞极其简洁、公事公办的短信:「你好,时瑾年。合作课题,约时间地点讨论。」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几乎在他信息发出的下一秒,口袋里的手机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林重的动作没有任何停滞,仿佛那震动只是他代码世界里的一个无关变量。
时瑾年拿起手机,看到了苏念几乎秒回的信息,同样简洁,约定一小时后在油画系三楼那间她常用的画室见面。
他收起手机,阖上乐谱,站起身。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但这并未打破林重那个宇宙的寂静。
时瑾年看了一眼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背影,没有出声打扰,径直离开了宿舍。自始至终,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仿佛某种无言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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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苏念在画室里等来了她的合作伙伴。
时瑾年推开画室的门,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身形挺拔,气质清冷。
午后的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却丝毫未能软化他脸上那种疏离的神情。他的目光在画室内扫过,最后落在苏念身上,像是在确认目标。
“时瑾年。”他开口,声音如同他给人的感觉,干净,但缺乏温度。
“苏念。”苏念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她注意到他的手指,骨节分明,非常修长,是双很适合弹琴的手。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气氛便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凝滞。时瑾年没有寒暄,甚至没有对画室里那些未完成的作品投去任何好奇的一瞥,直接切入正题。
“关于课题,你有什么初步想法?”他走到画架旁,目光落在空白的画布上,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讨论一个与己无关的数学命题。
苏念压下心头那一丝莫名的失落感,拿出自己的速写本,翻到几页关于“声音色彩化”的潦草构思。
“我尝试过记录一些听到特定声音时,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色彩和形状。比如,低音提琴可能会联想到深褐色、绵长的粗线条;三角铁的声音,可能是亮黄色、尖锐的小点……”
时瑾年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停顿的时候,给出极其简短的回应。“嗯。”“可以。”“继续。”
他没有分享自己的任何想法,也没有对苏念的构思表现出赞赏或批评,更像一个严谨的评审在听取汇报。
当苏念说完,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音乐部分的创作,我会基于你最终确定的视觉主题进行。你需要告诉我,你希望听到什么,或者说,你希望你的画‘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他的话语逻辑清晰,分工明确,将两人的合作界定在纯粹的功能性层面。
整个讨论过程,他都刻意维持着一种物理上的距离感,不曾靠近苏念的速写本半步,眼神也避免着过多的接触。
苏念感觉像是在和一堵光滑而冰冷的墙壁对话,所有的热情和构想投过去,都被无声地弹了回来。
她原本对于“通感”课题怀有的那点浪漫想象,在对方公事公办的态度下,渐渐冷却。
“暂时先这样。”大约二十分钟后,时瑾年似乎认为初步沟通已经足够,他看了一眼时间,“确定方向后联系我。”
说完,他微微颔首,算是告别,便转身离开了画室,如来时一般突兀。
画室里重新只剩下苏念一个人,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那个男生的清冷气息。
她看着那扇被他带上的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论坛上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校草”,现实中竟然是这样一座……移动冰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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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苏念带着一丝疲惫和些许挫败感回到510宿舍。她刚推开门,许茜就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脸上写满了八卦的光芒。
“念念!听说你跟那个论坛红人,雕塑系的时瑾年组队了?!”消息传得飞快,显然是林岚的功劳。
苏念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把自己摔进椅子里。“嗯。”
“哇!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帅得人神共愤?是不是特有艺术家气质?”许茜兴奋地摇晃着她的肩膀。
苏念叹了口气,把下午在画室里那场冰冷高效的“会谈”简单描述了一下。
“啊?这么冷淡啊?”许茜眨眨眼,随即又活力满满地拍了拍苏念的肩膀,“没事!肯定是刚开始不熟!来来来,茜姐给你注入点灵感!”
她说着,转身从自己那个巨大的运动包里,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物件,献宝似的塞到苏念手里。
“喏!拿去!这就是‘活力的声音’!看见它,是不是就听见了运动场上青春的呐喊和荷尔蒙的咆哮!”
苏念低头一看,瞬间感觉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一万点暴击——那是一个荧光粉与亮绿色疯狂撞色的运动腰包,配色之大胆、对比之强烈,堪称视觉灾难。
“茜茜……”苏念捏着那个仿佛自带音效的腰包,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这不是活力的声音……这是,视觉噪音。”她说完,终于忍不住,把发烫的脸深深埋进了旁边的枕头里,发出一声闷哼。
许茜举着腰包,脸上的兴奋僵住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精心挑选的“灵感源泉”,又看了看明显受到打击的苏念,嘴巴微微嘟起,眼神里透露出些许真实的委屈和不解。“怎么会是噪音呢……这颜色多亮眼,多积极啊……”
她默默地把腰包收了起来,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一把拉起还趴在枕头上的苏念:“走走走!肯定是画室待太久闷坏了!姐带你去后街夜市逛逛,感受一下人间烟火气,找找真正的‘活力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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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后街夜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种小吃摊位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构成了最生动的夜晚图景。许茜拉着苏念在人群中穿梭,试图用各种美食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就在这时,一个极具穿透力和感染力的女声,清晰地越过嘈杂的背景音,传入她们耳中:
“老铁们!家人们!看过来!这款帆布笔袋,容量超大,耐磨耐脏,原价十五块,今天看在开学季的份上,只要五块!五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这声音……苏念觉得有些耳熟。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摊位前,唐栀正站在小马扎上,举着一个帆布笔袋,面对手机镜头,神情激昂地进行着直播。那充满活力的样子,与苏念提前到校那晚,在寂静画室外听到的背景音完美重合。
许茜也注意到了那边热闹的景象,拉着苏念凑了过去。
唐栀眼角的余光瞥见有顾客驻足,而且其中一位还是气质出众、让人过目不忘的美女,立刻将直播镜头微妙地调整了一下方向,话语也更加热情:“哇!看来今晚的福星到了!这位美女一看就有眼光,就是我们艺术生需要的那种实用和颜值并存的单品!怎么样,五块,姐给你包起来?”
苏念被唐栀那毫不做作的热情和连珠炮似的话语逗笑了,下午因时瑾年而产生的些许郁闷,似乎也被这浓郁的烟火气冲散了不少。她看着那个质量确实还不错的笔袋,点了点头:“好,我要一个。”
“好嘞!”唐栀利落地装好笔袋,接过苏念递来的五块钱,在镜头前晃了晃,“看到没家人们!成交!感谢美女支持!”趁着下一个吆喝的间隙,她飞快地凑近苏念,压低声音,带着一点狡黠和真诚说:“同学,你长得这么好看,以后常来啊,多给我这摊子带点人气!”
苏念看着她灵动的眼神和毫不掩饰的“小心机”,终于忍不住,弯起眼睛,清晰地笑出了声。“好。”她应道。
这一刻,夜市喧嚣的空气,唐栀热情的话语,和掌心那个普通的帆布笔袋,都让她感觉到一种真实的、接地气的温暖。
这与下午画室里那个冷冰冰的合作伙伴,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她的世界,似乎就在这冷与暖、静与闹的交织中,缓缓铺陈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