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许多悲回到了江城。
这一路的心情呈两极起伏,时而昂首长歌,时而悱恻无言。但原因都是一样的,为了崔狗儿而歌,为了崔狗儿而泪。所以将名字改了回来。而且她与“新的许多悲”达成了一个协议:
崔狗儿在,许多悲在;崔狗儿亡,许多悲亡。
于是她开启了另外一种人生,自己做主的人生。她要学崔狗儿那样炫酷一把——为“自己”而活着。第一步就是想喝酒。
一是庆祝新生,二是解决酒瘾。回西北郊头喝感觉缺了点意思。今儿路过黄鹤楼,不好好意思意思就对不住心里头的那点意思了。但她忘了返程没有易容扮丑——她故意的,她跟自己说,只有这样才能让崔狗儿记住她的美。
黄鹤楼是个好地方,午后时光却也没有多少客人。可是她一来,偌大的酒楼也跟着满座了。
但她不知道是自己引发了这种好现象,以为赶趟了呢。酒菜尚未上桌,酒楼大老板就来到她身前:
“‘诗绫’有位仙爷欲与姑娘小酌一杯,不知可否赏光?”
酒楼大老板乃江城超一流人物,黑白红三条道都是他出钱修的,亲自出面充当说客,不给面说不过去;再者她的社交经验极度匮乏,以为相邀者非亲即朋,闷酒独饮,欢酒喜伴,走。
但这都不是主要因素,让她欣然赴约的主要原因是“诗绫”——崔狗儿说她的名字与诗息息相关。可见一个养狗大师耍起文化流氓来也是相当害人的,而且是真害着了。
狗儿与悲的故事因此正式翻开了篇章——崔狗儿也许将她当成母爱的投影,她却将崔狗儿当作蓝颜知己,甚至有更深层次的含义。
诗绫是包厢名号。
但一进门她就想跑。一群官家侍卫挡住去路,个个都是好手中的好手。可想而知他们的主人是大人物。然事实更加惊人,相中许多悲者正是安禄山的“孪生兄弟”史思明是也。
大人物好色与小人物好色是一样的,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小人物会当众流口水,大人物也会。
许多悲想跑路就是被史思明的口水吓出来的。史思明手持酒杯,口水正好流进酒杯,满了,站不住脚,只好随波逐流,噗,一头摔死在地上。片刻间尸横遍野,臭气烘烘。
流口水的还有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但方式方法有别,儿子是往心里流的。看来父子俩的脾性差异巨大,要么就是儿子受迫于父亲的淫威。
其实侍卫们也在流,但他们是小人物,就不一一介绍了。阶级不同,并非歧视。简言之,史家父子同时爱上了一个女人。这种破事情并不稀奇,参考李隆基即可,因此也没有多加解释的必要。
许多悲回头想找酒楼大老板理论,但人早就溜了个无声无息,蒸发了似的。话说没有这种本事的人怎么做得了这么大生意呢。
能说话的人跑了,跟眼前这帮人却没什么好说的,所以只好拔刀了。但她没有考虑打不打得过这个问题,因为她只想劈开窗户逃跑。只是侍卫们的武功之高远超她所料。
也难怪啦,一个小小地主都能雇上一两个三四流高手看家护院,又何况是巅峰土豪史思明呢?
三招过后,许多悲被逼退原地。
史思明还在流口水。
此举证明他真的超爱许多悲,也证明他充分信任手下的实力,还证明了他绝非第一次抢女人——能动手的决不动口。
史朝义却流露出了焦急之情,一看就知道是在为心上人焦急,一看就知道他的爱比他老子的爱要纯洁许多。但也是白焦急,能拿自己的老子怎么样呢?总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将老子杀了吧?
事实上不多久后他就患上了心病,不知是被他老子气的,还是因为爱情,要不然就是口水有毒,泡坏了。
史思明终于开口了:“我就喜欢暴脾气的美人。”
没什么好说的。许多悲又拔出了剑,动真格的了。
谁说她只敢杀许巨愁呢?看她一出手就是要命的刀剑合璧。就凭力量,单人合璧在同等条件下自然比不过双人合璧,但配合性与灵活性却高出不少,对手若非人多,史思明会被削成太监。转眼又是三招过去,有两个侍卫受伤,但她再一次被逼退原位。
“困住她,困到她脚软上不了床。”史思明抚臀大笑。
瞅这反应,便知这个大家伙超爱看热闹。但因笑过了头,口水也就变得很不规则,有的从左嘴角流,有的从右嘴角流,有的从正中间流,有个别调皮的从鼻孔里钻出来。
口水这么松弛地流,反过来证明他不怕猎物跑掉。如果许多悲再专注一点就会发现,他身后还有两个蓄着一字须的高手站着没动。
不过就算有千兵万马也屈服不了许多悲,三十六年的苦痛经历表明她永远不会向恶魔低头。
再来。她直接向史思明发起进攻。战略没问题,但引出了王炸。那两个长得像极了大小王的一字须高手挥手一抛,便有两个形似风火轮的金属齿轮分别向刀与剑飞出,“锯”烈旋转。
十般断天刀与八般弱水剑在武器界就从未吃过亏。然而即将交锋时,两个风火轮突然各自出现了一个缺口,形象一点说是张口,倏地咬住刀剑。敢情那玩意儿是活的。
许多悲见所未见,慌忙撤退,但刀剑不听使唤了——风火轮突然又生出了一个长长的尾巴,跑到了各自主人的手里。也就是大小王通过尾巴拽住了风火轮,不让刀剑回家。于是形成了一个类似拔河的局面。三股真力在兵刃咬合处展开了猛烈绞杀。
猛烈的平衡没有维持多久。
许多悲的脚步不住前移。史思明眼见大美人一点一点地向自己靠近,兴奋之下,竟然摘光上衣,双手交替猛捶自己的长满了黑毛的胸脯。视风度如粪土,视公理如无物。怪不得人家那么成功,也怪不得能登基——虽然这是后话,但这一幕让人提前看到了他的帝王之相。
但他儿子为此感到羞耻,一手抓过一个酒壶,再一起往嘴巴里塞。这就是典型的借酒浇愁了。如果不是有人劝着,他就会喝死给许多悲看,为黄鹤楼献尸一首,鞭挞这个世界的荒谬与无情。
诗绫陷入狂欢。
儿子有尸,爸爸也有诗。史思明现场题诗一首:“三月四月红花里,五月六月瓶子里;作刀割破黄胞衣,六七千个赤男女。”诗名《石榴裙》,但后来不知被哪个故作高深的混蛋改成毫无意义的《石榴诗》,气死了李白。
侍卫们随着诗人翩翩起舞。
有诗有酒有高歌,“春色”年年奈我何?
这个时候倘若许多悲丢刀弃剑,转而捕捉心如死灰而毫无防备的史朝义做人质,也许尚有转机。但她不会这么做,因为在她眼中,十般断天刀与八般弱水剑胜过自己的生命。
这刀剑虽为许多欢所有,但非她赠送,而是通过公平竞争——于沙漠中静坐十八个日夜,击败了包括杨它在内的所有青睐刀剑的竞争者而得来的。这个规则自然是许多欢制定的。
许多悲之所以有这份毅力,是因为初见刀剑时的心跳——她没有恋爱过,否则这就是遇到真爱才会有的心跳。这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产生这种心跳。若说有第二次,那就是与崔狗儿在一起时的容光焕发、体香四溢,但这更像是一种心灵寄托。
危在旦夕,她却依然拼尽全力、近似一根筋地保护着刀剑,这种状态就叫做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要是让易枝芽——就在隔壁包厢——来理解的话,他会认为是妈祖让她这么干的,先保住财物再说,毕竟这玩意儿哪儿都没卖的。至于人身安全嘛,妈祖会另行安排的。不信往下看。
胡姬破门而入。一大伙人,偏偏让武功低到了脚后跟的胡姬去救人,这种下下策肯定出自墨自杨的脑袋。
战斗以和局告终。
史思明强势地收住了口水,原因胡姬手中高举安氏嫡亲腰牌。在安禄山得势的年代里,如果一个女人拥有这样的一块腰牌,胜过拥有一万个老公,再多一万也没问题。胡姬说:
“安胡姬见过史伯伯史大人。”称谓有点别扭,但全面,最主要的是给脸。尽管对方并不在意这个东西。
史思明认栽了。
他不要脸,但由于安禄山特别要脸,所以他不得不给他脸。哪怕他知道他跟自己一样,视儿女为棋子。不过这不影响情种落地生根,而且像浇了激素似的猛长。史朝义也是。
这对父子从此又开辟出了一条别开生面的逐爱大道。原先一条是叛唐大道。在史家势力范围里,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见过他父子俩对天发誓、有时也会对月老发誓:今生必得许多悲。
隔壁包厢名唤“剑啸”。
除外胡姬与易枝芽,崔花雨、墨自杨、一秋池、塔拉以及七龟在列。噢哦,差点忘了还有跟斗大王崔牛。
崔牛钻桌底下睡着了。他以前因为热衷翻跟斗而对吃喝提不起兴趣,当前是因为迷上驯狗而对吃喝失去了兴趣。饿不死就行。黄鹤楼大门前有一大群训练有素的烈犬原来都是他的作品。
以嗜好赞美嗜好,以专业致敬专业,儿子对父亲最大的崇敬莫过于此。崔狗儿若然知晓,当心满意足了。
“本妖年岁莫测,自己生产是指望不上了。”墨自杨对胡姬说,“不知妹子能否将儿子借我养十年?”
胡姬纵有万贯家财,也不会拒绝这一份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倒是干妈有些不舍,但终究欢喜占大头。墨自杨又说:
“叫黄酸大帝迟早被人抓去砍头。崔牛太随意,胡不来又太胡来,咱给他来一个正经的,叫崔不来,字天生。如何?”
“天生催不来。”易枝芽咧嘴大笑,“这更不正经。”
无奈的是,他人一致通过。胡姬问墨自杨:
“何时提货?”
墨自杨笑:“大约在冬季。”
“出来认娘啦,第三个娘来啦。”胡姬将崔不来从桌底下抽了出来。崔不来犹自未醒,嘴里梦呓:
“无名无姓,咬死他爹——”
墨自杨问胡姬:“无名无姓是何妖孽?”
“小狗。一只叫无名,一只叫无姓。”
“谁取的名字?”
“无名是我取的,话刚出口,他就想到了无姓。”
墨自杨盛赞:“这反应能力很像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