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轻飘飘又重若千钧的协议落在怀里,冰凉的纸张贴着指尖,却像是烙铁一样烫人。林溪低头,目光扫过那加粗的标题,又猛地抬起来,看向沈屹辰,仿佛在看一个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重症患者。
“你疯了?”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荒谬而显得有些失真,“沈屹辰,你需要的是医生,不是结婚证!”
她试图将协议塞回给他,手腕却被他一把攥住。他的手指冰冷而用力,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手背上因为用力而凸起青筋。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偏执和疯狂几乎要溢出来。
“我没疯。”他死死盯着她,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你需要钱,需要资源,需要不受干扰地继续你的研究,不是吗?你的导师陈明华,那个‘X-27’项目,因为缺乏资金和临床支持,已经停滞快半年了吧?”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他连这个都查到了。
“而我,”沈屹辰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脸色在昏暗楼道的光线下更显苍白,“我需要一个能抓住那百分之三到五可能的人,二十四小时,随时随地,在我的控制之下,为我服务。婚姻关系,是最合法、最牢固,也最能杜绝其他觊觎和干扰的枷锁。”
他用力捏紧她的手腕,逼近一步,气息几乎喷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绝望的侵略性:“签了它,你可以动用沈家所有的资源,金钱、人脉、最顶级的实验室,甚至……我可以成为你的临床试验体。不签,”
他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阴鸷冰冷,“你觉得,你和你导师那个岌岌可危的项目,还能在医学界待多久?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们寸步难行。”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交易。用她的自由和人生,换取一个研究的机会,和他渺茫的生机。
林溪感到一阵窒息。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英俊、富有,手握权柄,此刻却被死亡的阴影和求生的本能扭曲,变得如此专横、不可理喻。车祸现场的霸道,天台上的绝望,此刻病态偏执的胁迫……这个男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她呢?她同样被逼到了墙角。导师的项目是她多年的心血,也是无数罹患同类罕见病患者的希望之光,停滞意味着前功尽弃。而沈屹辰,他这个特殊的病例,他背后庞大的资源,或许真的是打破僵局的关键。那百分之三到五的可能,对她而言,同样是难以抗拒的诱惑——作为一个医生,挑战不可能,从死神手里抢人。
两种极端情绪在她胸腔里激烈冲撞——被胁迫的愤怒与对医学未知的强烈求知欲。
见她沉默,眼神挣扎,沈屹辰知道,他击中了她的软肋。他稍微放松了一点力道,但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手腕,语气带着一种笃定的、令人齿冷的平静:“你可以慢慢考虑。但我提醒你,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因为刚才动作而微皱的大衣领口,又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状若疯魔的人不是他。
“协议里有我的联系方式。给你二十四小时。”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复杂,混杂着威胁、诱 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濒死之人的脆弱,“明天这个时间,我要答案。”
说完,他转身,迈着看似稳健实则隐含虚浮的步伐,走下老旧的楼梯,消失在拐角。楼道里只剩下他留下的凛冽气息,和那份沉甸甸的、决定命运的《结婚协议书》。
林溪靠在冰冷的门框上,良久,才缓缓抬起手,看着腕上那一圈明显的红痕。她低头,目光落在怀里的协议上。
“按我的方式……”
她低声重复着他那句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自嘲的弧度。
然后,她猛地攥紧了那份协议,纸张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褶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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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小时后,沈屹辰位于顶层的私人公寓。
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更像一个设计感极强、缺乏人气的豪华样板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室内只有几盏必要的氛围灯亮着,光线冷清,映照着黑白灰的主色调,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沈屹辰穿着深色的家居服,坐在宽大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水和几份散开的文件。他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锐利,像是在等待着什么重要判决。
门铃响了。
通过可视门禁,他看到站在门外的是林溪。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连帽衫,素面朝天,手里拿着那份她带走的协议书。
他按下开门键。
林溪走进来,脚步很轻,目光快速而冷静地扫过这个过于空旷和冰冷的空间,最后落在沈屹辰身上。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怯懦,只有一种近乎职业化的平静。
“看来,你做出选择了。”沈屹辰没有起身,靠在沙发背上,姿态看似放松,实则每一根肌肉都绷紧着。
林溪走到他对面,没有坐下,直接将那份已经被她翻阅过无数次的协议书放在茶几上,推到他面前。
“协议,我可以签。”她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
沈屹辰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如同猎物落网般的幽光,但他没有打断。
“但是,”林溪话锋一转,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他,“有几条,需要修改。”
沈屹辰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得寸进尺”,但他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第一,”林溪伸出食指,“协议期限。上面写的是‘直至甲方(沈屹辰)康复或死亡’。这不合理。我的能力仅限于‘可能延缓恶化’,无法保证治愈。所以,期限应改为‘以三年为期’。三年内,我会竭尽全力控制你的病情。三年后,无论结果如何,协议自动终止,我们离婚,我净身出户,不带走沈家任何财产。”
沈屹辰的眼神瞬间变得深沉难测,他盯着她,像是在评估她提出这个期限的真正目的。
林溪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合作关系。在这三年内,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拥有对你治疗方案的最高决定权。你需要无条件配合我的检查和治疗安排,包括但不限于用药、康复训练、数据监测。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涉我的医疗判断。”
这几乎是在挑战他绝对的掌控欲。
沈屹辰的嘴角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第三,”林溪伸出第三根手指,语气加重,“隐私与界限。协议期间,在人前我们可以维持必要的‘夫妻’形象。但在私人领域,我们互不干涉。未经我允许,你不能进入我的房间,不能干涉我的私人生活和社交。同时,你必须严格保密我们协议结婚的真正原因,以及我的研究方向。”
她顿了顿,看着沈屹辰越来越沉的脸色,缓缓说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第四,资源支持。你承诺的,关于我研究项目的一切资源,包括但不限于资金、实验室、以及你作为特殊病例的全面数据共享,必须以具有法律效力的附属协议形式确认,并在我签字后立即生效,不得以任何理由拖延或克扣。”
说完,她收回手,静静地看着他:“这就是我的条件。答应,我现在就签字。不答应,门在那边。”
空气仿佛凝固了。落地窗外的城市灯火无声闪烁,映照着沙发上男人晦暗不明的侧脸。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被逼无奈接受协议的女人,竟然在短短二十四小时内,不仅看穿了他协议中所有的陷阱和不对等条款,还反过来给他列了一套如此清晰、甚至带着反制意味的“合作准则”。
三年期限,主治医生决定权,隐私界限,资源保障……每一条都精准地踩在他的底线边缘,却又留有余地,让他无法彻底拒绝。
她不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而是一个手持砝码,试图在绝境中与他进行平等交易的……合伙人。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沈屹辰非常不悦。但他不得不承认,她提出的条件,虽然苛刻,却在逻辑上无懈可击。他需要她的脑子,需要那百分之三到五的可能。而想要最大限度地激发她的能力,就必须给予相应的尊重和保障。
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像是无声的角力。
最终,沈屹辰缓缓站起身。他比林溪高出一个头还多,居高临下带来的压迫感极强。他走到茶几前,拿起那份协议,又拿起放在一旁的钢笔。
他没有看林溪,而是直接翻到协议最后一页,乙方签名处。
然后,他在林溪略带愕然的目光中,俯身,用钢笔在协议空白处,飞快地写下了几行字。
“期限,可以改为三年。但三年后是否终止,由我最终评估决定。”
“医疗决定权,可以给你。但所有重大方案,必须提前向我报备。”
“隐私界限,如你所愿。但公开场合,你必须履行‘沈太太’的一切义务,包括应对媒体和家族。”
“资源支持,附属协议我已让律师准备好,签字后即刻生效。”
他写完后,将笔啪地一声放在协议旁,抬眼看她,眼神恢复了那种商场上惯有的、不容置疑的专制:“这是我的底线。签,还是不签?”
林溪看着他添加的那几行字。看似让步,实则依旧牢牢掌握着主动权。尤其是三年后由他评估决定这一条,几乎埋下了最大的变数。
但她知道,这恐怕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再逼下去,这交易可能真的会崩盘。而她,和导师的项目,同样等不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不甘和屈辱,走上前,拿起那支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温度的钢笔。
笔尖落在纸张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林溪”。
两个字,清秀却有力,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从此,她的名字,将和这个叫沈屹辰的男人,在法律上紧密地捆绑在一起。为期至少三年,前途未卜。
看着她签下名字,沈屹辰眼底深处那根紧绷的弦,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毫米。他拿起协议,检查了一下签名,然后从旁边拿出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递给她。
“这是资源支持的附属协议。”
林溪接过,快速浏览,确认关键条款无误后,同样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很好。”沈屹辰收起两份协议,动作利落,“明天,我会派人去接你搬家。你以后住这里。”他顿了顿,补充道,“客房已经准备好,符合你的‘隐私界限’。”
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
林溪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点了点头:“我需要回学校整理一些东西,还有和导师沟通后续研究安排。”
“可以。让赵乾陪你。”沈屹辰不容拒绝地安排,“他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会处理好相关事宜。”
他拿起内线电话,简短吩咐了几句。
几分钟后,门铃再次响起,赵乾走了进来。他看到林溪,眼神复杂,但还是恭敬地微微躬身:“林小姐。”
“以后,叫她夫人。”沈屹辰冷淡地纠正。
赵乾从善如流:“是,沈总。夫人,请。”
林溪对这个称呼感到一阵不适,但她没有反驳。她最后看了一眼沈屹辰,他已经重新坐回沙发,拿起一份文件看了起来,侧脸在冷光下显得格外轮廓分明,也格外冷漠。
她转身,跟着赵乾离开了这个冰冷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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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如同按下快进键。
林溪搬进了沈屹辰公寓的客房,果然如他所说,房间设施齐全,与她原来的空间泾渭分明。
赵乾的效率极高,不仅帮她处理了学校的手续,与导师陈明华教授进行了秘密沟通,还将“X-27”项目所需的资源迅速对接。庞大的资金注入,顶级的实验室权限开放,以及沈屹辰这个特殊病例的全面数据开始源源不断地汇入她的研究数据库。
这一切,都建立在那一纸荒唐的协议之上。
而沈屹辰,也开始了作为“病人”的生涯。
林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他进行了一次极其全面且苛刻的全身检查和病情评估。抽血、骨髓穿刺、神经传导速度测定、基因深度测序……每一项检查,她都亲力亲为,或者安排绝对可靠的人员操作。
沈屹辰配合得出人意料。即使是在进行痛苦的骨髓穿刺时,他也只是紧紧蹙着眉,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更没有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说出“女人,你弄疼我了”这种话。
他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忙碌的林溪,看着她专注地分析数据,调整仪器,记录他的每一次生理反应。
那种目光,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隐藏极深的、对生存的渴望。
检查结果比预想的还要糟糕。沈屹辰体内的神经退行性病变速度正在加快,某些指标已经逼近危险阈值。林溪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曲线和数据,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她将自己关在临时改造成办公室的房间里,对着海量的文献和沈屹辰的数据,开始没日没夜地研究、推演、设计初步的抑制方案。咖啡成了续命良药,眼底下的乌青越来越重。
偶尔,在深夜的客厅,两人会碰面。一个刚从书房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公务,一个刚从数据的海洋里暂时挣脱。
有时,沈屹辰会突然发作剧烈的神经性头痛,疼得他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浸透衣衫。每当这时,林溪会立刻放下手头的一切,冲过去,用专业的手法为他进行头部和穴位的按压,注射紧急缓解的药物。
她的手指冰凉而稳定,动作精准,带着一种能让人稍稍安心的力量。
在他因为药物作用而短暂昏睡过去时,林溪会坐在旁边,看着这个平日里强势无比的男人,在病痛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他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紧锁的,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压力和痛苦。
她会轻轻调整他手背上的输液针位置,或者帮他拉好滑落的毯子。
那一刻,她忘记了他是个霸道的疯子,只记得他是个需要救治的病人。
然而,这种短暂的、近乎和谐的平静,很快就被打破。
沈屹辰的病情需要一种极其罕见的生物制剂作为基础治疗,这种药剂全球存量很少,其中一份关键样本收藏在本市一个私人医学收藏家手中。林溪通过赵乾多次联系,对方却始终不肯割爱。
这天晚上,林溪再次收到赵乾无奈的回复后,心情沉重地走出房间,正好看到沈屹辰坐在客厅沙发上,听着赵乾的汇报。
“……对方态度很坚决,说是家族的纪念,不出售,也不转让。”赵乾低声道。
沈屹辰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
林溪忍不住开口:“没有那种药剂,我的抑制方案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
沈屹辰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他拿起手机,只拨了一个号码。
“李老先生吗?我是沈屹辰。”他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礼貌性的温和,但眼神却锐利如鹰,“听说您对城东那块地很感兴趣……巧了,我刚好有点想法。另外,听说令孙最近遇到点小麻烦,或许我可以帮上点忙……”
他没有提一句关于药剂的话,但电话那头的态度,却在几分钟内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最后,沈屹辰淡淡地说:“那就谢谢李老割爱了。明天我会派人去取。至于地和令孙的事,好说。”
挂了电话,他看向林溪,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掌控一切:“明天,药剂会送到你的实验室。”
林溪站在原地,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她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病人,更是一个习惯了用权力和手段碾压一切、达到目的的资本家。为了活下去,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这种认知,让她刚刚对他产生的一丝医者怜悯,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怎么了?”沈屹辰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觉得我的手段不光彩?”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林医生,你要记住,这是战争。对抗死神的战争。而战争,只需要胜利,不需要干净的手段。你负责技术攻坚,我负责扫清障碍。各司其职,不是吗?”
他的话语,和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她试图维持的专业和道德底线上。
林溪抬起头,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我的治疗方案,不需要这种‘附加条件’。”
沈屹辰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温度:“那就尽快让我看到效果。林医生,我的耐心,和我的时间一样,有限。”
说完,他转身走向书房,留下林溪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着窗外无尽的夜色,感觉那份结婚协议,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缠越紧,而她挣扎的每一步,都似乎离自己最初的轨道越来越远。
这场始于胁迫与交易的关系,在病痛与权力交织的泥沼中,正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加速滑去。而她,已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