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腻
作者:ZZZ

(前情提要↓)
第一次见面,我把他从车祸废墟里拖出来,他攥着我手腕说:“女人,你弄疼我了。”
第二次见面,我在天台拉住跳楼的他,他冷笑:“这次又想讹多少?”
第三次见面,他拿着体检报告找上门:“我查过了,你是唯一能治我绝症的医生。”
现在他把我堵在墙角:“救我可以,但得按我的方式——签了这份结婚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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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被凄厉的警报声和乱晃的红蓝光线撕扯得支离破碎。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不祥的气味——汽油,橡胶烧糊的焦臭,还有……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一辆严重变形的黑色迈巴赫,像被巨人之手揉烂的玩具,侧翻着撞断了隔离带,半个车头杵进绿化带,碾碎了一地的冬青和月季。碎片,玻璃的、塑料的,溅得到处都是,在晃动的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破碎的光。
林溪刚从附近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交班出来,准备回租住的公寓,就被这惨烈的景象钉在了人行道边缘。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单肩包的带子,指甲掐进掌心。
周围有嘈杂的人声,远远围观者的惊呼,警察维持秩序的呵斥,消防员奔跑和操作器械的金属碰撞声。但她耳朵里像是蒙了一层水膜,那些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格外清晰。
救火车粗壮的水枪已经熄了明火,高压水柱冲击过后的白汽混着黑烟,丝丝缕缕地从残骸里冒出来。救援人员正试图撬开扭曲的车门。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
透过那支离破碎的车窗,一只苍白、沾着暗红血迹的手,无力地搭在变形的窗框边缘,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
还有人!里面还有人活着!
这个认知像电流一样窜过她的脊髓。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她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冲过了警戒线,忽略了一个警察试图阻拦的喊声,踉跄着扑到了车边。
“里面…里面还有人!”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对着一个正拿着液压剪的消防员喊道。
消防员脸色凝重,示意她后退,手下动作更快。缝隙被强行撑开,足够一个人探身进去。里面黑黢黢的,浓重的血腥味和汽油味扑面而来,熏得人作呕。
林溪想也没想,弯腰就钻了进去。
车内空间扭曲得可怕,安全气囊瘫软地垂落,像怪物的内脏。驾驶座上的人毫无声息,显然已经没了。她的目光急切地扫向后座。
一个男人倒在座椅下方,被卡在狭小的空间里。黑暗中,只能借由外面透进来的晃动光线,隐约看到他轮廓深刻的侧脸,以及额角不断蜿蜒下来的、粘稠的液体。
他还活着,胸膛有着微弱的起伏。
林溪跪在冰冷的、不知是碎玻璃还是什么金属碎屑的地上,小心地避开可能造成二次伤害的尖锐物,伸出手,试图把他从卡住的位置拖出来一点。他的身体很沉,昏迷中的人尤其沉重。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混着蹭到的灰尘,黏腻不堪。
就在她好不容易将他移动了少许,让他能更好地呼吸时,手腕突然一紧!
一只冰冷、沾满湿滑血迹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林溪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猝然低头,对上了一双刚刚睁开的眼睛。
那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骇人。像是淬了寒冰的刀锋,又像是燃烧着幽暗火焰的深渊。充满了痛苦,混乱,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不容置喙的强势和警惕。
男人薄唇翕动,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腔调,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女人……你弄疼我了。”
林溪猛地僵住,手腕上的剧痛和这句荒谬到极点的话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之间,失去了所有反应。
都他妈快死了,这男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霸道总裁语录吗?
……
两个月后,深秋。
市中心,CBD核心区,沈氏集团总部大厦,顶层。
林溪抱着一摞刚打印出来的资料,从电梯里快步走出,拐向行政部办公室。这是她通过导师推荐,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实习机会,琐碎,忙碌,但至少专业对口,薪水也足够支撑她下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
走廊光可鉴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平底鞋踩在地毯上的微弱声响,以及远处总裁专用电梯运行时的轻微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氛和中央空调的味道,一切都秩序井然,透着资本和权力的冰冷质感。
她低着头,只想快点把手里的东西送回工位。
突然,前方一阵压抑的骚动。
几个高管模样的人神色仓皇地从总裁办公室里退出来,为首的是沈总的特助赵乾,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他们甚至没注意到走廊尽头的林溪,脚步匆匆地走向安全通道口的方向。
林溪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就在经过安全通道口时,虚掩的门缝里,传来刻意压低却难掩焦灼的声音:
“……沈总,您冷静点!技术部已经在全力抢修,资金链的问题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
“冷静?”一个冰冷到极致,反而透出几分诡异平静的男声打断了他,这声音……林溪脚步顿住,心脏莫名一缩。是那个车祸现场的男人,沈氏集团的总裁,沈屹辰。她入职那天在内部系统上看过他的照片,绝不会认错。
“赵乾,你觉得我现在,还不够冷静吗?”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不是对别人,更像是对他自己。
紧接着,是脚步声,朝着通往天台的那扇门走去。
林溪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顶层再往上,就是天台!他想干什么?
赵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了破音:“沈总!不行!您不能上去!”
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的闷响,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追上去的声音。
林溪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丢开怀里那摞沉重的资料,纸张“哗啦”一声散落一地,她看也没看,转身就朝着员工通道那边的楼梯冲去!顶层天台,还有一个公共出口,在走廊的另一头!
她跑得飞快,肺部火辣辣的,高跟鞋崴了一下也顾不上,一把推开那扇沉重的、写着“天台重地,闲人免进”的铁门。
强劲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发丝胡乱地扑打在脸上。
天台上空旷无比,视野开阔,能将整座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但此刻,没有人欣赏这景色。
沈屹辰就站在天台边缘那道低矮的防护墙之上,狂风吹得他昂贵的黑色西装猎猎作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决绝。赵乾和另外两个高管在几米开外,吓得脸色惨白,一动不敢动,生怕刺激到他。
“沈总!您别冲动!什么事都能解决!”赵乾的声音带着哭腔。
沈屹辰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脚下蝼蚁般的车流和霓虹。
林溪深吸一口气,压住狂跳的心脏,一步步慢慢靠近。风吹得她单薄的职业套装冰冷刺骨。
在距离他还有两三米的时候,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毫无预兆地侧过头。
几个月不见,他瘦了很多,脸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深邃,此刻更是沉得像是结了冰的寒潭,里面翻涌着绝望、愤怒,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额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留下一道浅粉色的、尚未完全褪去的新疤,是那场车祸的印记。
他的目光落在林溪身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审视,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极冷、极尽讽刺的弧度。
“是你?”他认出了她,语气笃定,带着居高临下的蔑视,“这次,又想讹多少?”
那句话,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林溪的耳膜。
讹多少?
原来在他眼里,她冒着危险把他从鬼门关拖出来的举动,和此刻出现在这里,都只是为了一个“钱”字。
一股混杂着屈辱和荒谬的怒气,猛地冲上头顶,让她指尖都有些发麻。她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那点刺痛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激怒他。这是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
她无视了他那句刻薄的话,更无视了旁边赵乾几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只是紧紧盯着沈屹辰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写满偏执与毁灭的眼睛。她的声音不大,甚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异常清晰地穿透过去,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平静:
“沈屹辰。”
她直接叫了他的名字,没有敬称。
“你下来。”
沈屹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许是没料到她会用这种语气,这种称呼。那双冰封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愕然,随即被更浓的阴鸷覆盖。
“凭什么?”他嗤笑,声音被风扯得破碎,“你以为你是谁?”
“我不以为我是谁。”林溪往前又踏了一小步,距离边缘更近,风更大,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但她依旧死死地看着他,“但我告诉你,跳下去,很容易。‘砰’一声,就什么都结束了。”
她的语速不快,甚至带着点描述事实的残忍冷静。
“然后呢?明天的新闻头条会怎么写?沈氏集团总裁沈屹辰,不堪压力,跳楼自杀?你那些等着看你笑话的对头,会举杯庆祝。你辛辛苦苦撑起来的沈氏,可能会被瓜分,被蚕食。那些依靠你、追随你的人,可能会失业,会流离失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额角那道疤,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沉:
“而你,沈屹辰,你会变成一滩模糊的、需要消防员用高压水枪冲洗的肉泥。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会有。”
“你——!”沈屹辰呼吸陡然急促,眼底瞬间漫上血丝,那是一种被赤裸裸剥开尊严的暴怒。
就是现在!
在他情绪剧烈波动,注意力被她的言语彻底吸引的刹那,林溪毫无征兆地猛地向前一扑!不是扑向他,而是扑向他脚下那截看起来有些松动的、用来固定防护墙下方管线的金属扣件!她刚才就注意到了,那东西在风中微微晃动,连接处锈迹斑斑。
她假装被那东西绊倒,惊叫一声,整个人朝着天台外沿的方向摔去,动作幅度极大,看起来惊险万分!
“小心!”赵乾几人吓得失声惊呼。
沈屹辰几乎是条件反射!他站在高处,眼看着这个不要命的女人就要因为“绊倒”而直接栽下几十层的高楼,身体的本能快于一切绝望的思绪——他猛地弯腰,长臂一伸,精准地抓住了林溪胡乱挥舞的手臂,用力将她往回一带!
他自己也因为这下意识的发力,重心不稳,从那道矮墙上踉跄着跌了下来,重重摔在天台坚实的水泥地上。林溪也被这股力道带得滚倒在地,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电光石火之间,赵乾和另外两个高管已经如同猛虎扑食般冲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死死按住了摔在地上的沈屹辰,生怕他再有什么过激举动。
“沈总!沈总您没事吧!”
“快!按住他!”
场面一片混乱。
沈屹辰被几人压着,他没有再挣扎,只是猛地抬起头,淬了毒般的目光死死锁住刚刚从地上撑坐起来的林溪。
她头发凌乱,职业套装沾满了灰尘,手肘处擦破了一大片,正渗出细小的血珠,看起来狼狈不堪。但她的眼睛,清澈,镇定,甚至带着一丝完成高风险操作后的疲惫和平静,毫不避讳地回视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讨好,没有他惯常见到的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坦然。
他明白了。刚才那一摔,是故意的。她利用了他的本能反应。
一种被算计、被看穿、被从自我毁灭的悲壮情绪中强行拖回现实的巨大羞辱和暴怒,席卷了他。额角的伤疤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上一次,也是这个女人,目睹了他最狼狈的时刻。
他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头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你、好、样、的。”
林溪没有回应,只是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手肘的刺痛让她微微蹙眉。
赵乾一边紧张地扶着沈屹辰,一边看向林溪,眼神复杂无比,混杂着感激、后怕和深深的忧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对林溪快速地点了一下头,低声道:“谢谢……你先下去吧。”
林溪垂下眼睫,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天台出口。背后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几乎要将她的背影刺穿。
……
又过了半个月,一个周六的下午。
林溪租住的老旧小区单元房里,光线昏暗。她正埋头在一堆医学文献和笔记本之间,为下周的一个重要课题报告做最后的冲刺。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突然,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宁静。那敲门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蛮横,仿佛要将那扇老旧的木门砸穿。
林溪心头一跳,警惕地放下笔,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沈屹辰。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大衣,身形挺拔,与这破旧逼仄的楼道格格不入。脸色比上次在天台见时更差,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布满了红血丝,像是困兽最后的挣扎。他手里,紧紧捏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林溪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敲门声再次响起,更加不耐。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沈屹辰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最后定格在她脸上。他没有寒暄,没有废话,直接举起手中的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份装订好的报告,重重地拍在她旁边的门框上,发出“啪”一声闷响。
纸张的边角因为力道过大而微微卷曲。
“林溪,二十二岁,医大临床医学本硕连读,方向神经内科与罕见病,导师陈明华教授。”他语速极快,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两个月前,在附属医院实习期间,参与过一例代号‘X-27’的罕见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的研究性会诊,虽然只是旁听记录。”
林溪的瞳孔猛地收缩。X-27,那是医院内部都极少人知道的保密项目!
沈屹辰逼近一步,他身上凛冽的寒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高级古龙水的冷冽木质香,扑面而来,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挖出他想要的答案。
“我查遍了全球所有公开和未公开的专家、机构、研究项目。”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可怕的力度,每一个字都砸在她的神经上,“只有你,林溪,只有你当时记录的一个推测,一个未经证实的、被所有专家否决的推测,和我最新的基因测序结果,有百分之零点几的吻合可能!”
他猛地将那份体检报告翻到最后一页,指向那个触目惊心的诊断结论和复杂的基因序列图。
“现在,告诉我,”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神偏执得近乎疯狂,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尽管这根稻草看起来如此微不足道,“那个被否决的推测,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能治我的病?”
林溪看着那份报告,看着眼前这个被绝症和死亡阴影逼到绝境的男人。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霸道总裁,只是一个濒死的、试图抓住任何一丝微光的病人。
她沉默了几秒钟,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她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和他粗重压抑的呼吸。
最终,她抬起眼,迎上他孤注一掷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
“理论上,有百分之三到五的可能,延缓恶化。治愈,目前全球无人能做到。”
沈屹辰眼底那簇疯狂燃烧的火苗,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随时会熄灭,又像是要燃烧得更加猛烈。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在评判她这句话的真伪。
片刻的死寂。
他忽然扯动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扭曲的、带着某种可怕决断的表情。他收回拍在门框上的手,另一只手却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抽出了一份崭新的、只有寥寥几页纸的文件。
文件的标题,是加粗的黑色字体——
结婚协议书。
他将那份协议,不由分说地、几乎是带着一种蛮横的力道,塞到了林溪的怀里。纸张的边缘划过她的手指,带着冰冷的触感。
“很好。”他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锐利如刀,将她牢牢钉在原地,“救我可以。”
“但得按我的方式——”
“签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