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秋,青岙山褪成一幅水墨。老宅后院的梧桐褪尽翠羽,只剩枝桠指向天空,像谁在灰蓝幕布上划的格子线。沈砚持一把小刻刀,蹲在树前,刀尖在木质上轻轻推拉,发出“嚓嚓”细声——一条细线,又一毫米。
2 林羡抱着小致站在旁边,孩子戴着毛线帽,黑眼珠随刀尖转。刀停,她俯身看——新鲜刻痕旁,是去年同日刻下的旧线,两线相距,整一指节。
“又长了这么多。”她轻声叹,像发现时间突然有了形状。
3 这是传统,也是仪式。自孩子满月那天起,沈砚每月初一在树干刻一道身高线,线旁标日期,像给岁月画刻度。如今,刻痕已十五条,从根部蜿蜒向上,像一条微型的年轮阶梯。
4 小致突然伸手,抓住刻刀柄,嘴里“啊啊”叫。沈砚顺势把刀背递到他掌心,让他留下一道极浅的“玩耍痕”——比正式刻痕矮半指,却带着奶味的力量。
“第一道自主线。”男人笑,眉眼比秋阳还暖。
5 刻完,林羡把孩子的后背贴紧树干,掌心压在他发顶,让那撮软发与树皮短暂相亲。沈砚退后两步,举起相机——镜头里,树与孩子并排,旧影与新影重叠,像给成长拍一张对照组。
6 照片立即被打印出来,塞进一本手作册——封面是焦黑纸鸢浮雕,内页已贴满十五张身高照,背景从冬雪到秋风,孩子从襁褓到站立。最后一页,留着空白,像给未来留的窗。
7 午后,阳光斜照,刻痕在树影里微微发亮。沈砚拿来一支墨条,兑水成汁,用毛笔蘸了,沿新刻线轻轻描黑——墨迹渗入木质,像给时间加一层保护膜,防虫,也防遗忘。
8 林羡把旧影册递给他,指尖点到某页——那是去年同日,孩子还不能自主坐,只能靠在树干,像一团软云。如今,同一棵树,同一束光,小人儿却能扶着树干,踮脚去够更高的枝。
“明年,他会在树上爬。”沈砚低声道,像在预言,也像承诺。
9 预言很快兑现。描完墨,小致突然挣脱林羡的手,小拳头扶着树干,小腿一蹬,竟想往上攀。树皮粗糙,却给他足够的摩擦力,小脚丫蹭得“沙沙”响,像给成长奏的前奏。
林羡惊得弯腰去扶,却被沈砚拦住:“让他试。”孩子攀了两厘米,滑下来,却笑得比攀上去还响亮,口水顺着下巴滴在树根,渗进泥土,像给树浇了一层成长液。
10 傍晚,灯串亮起。沈砚把刻刀洗净,收进木盒,盒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
“树长,人长,记忆长。”
那是他买下刻刀第一天,自己刻的座右铭。
11 林羡把今天的照片贴进册子,在背面写:
“第五十六个月,
树刻身高,旧影依,
而新影,已想往上飞。”
12 夜深,孩子睡稳。两人并肩站在树下,仰头看刻痕。月光移过,线条在树皮上微微发亮,像给黑夜点了灯。沈砚伸手,覆在林羡手背上,掌心贴着她的脉搏,声音低而稳:
“等树高过屋檐,等孩子高过我们,等刻痕高过记忆——”
“我们就把刻刀交给他,让他给自己的孩子画线。”林羡接话,眸里映着月光,也映着那条尚未出现、却早已可见的未来。
13 树影在风里轻轻摇晃,刻痕与旧影相依,像两条并行的河,一条流向过去,一条奔向未来——
而此刻,
它们在同一片月光里,
交汇成——
成长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