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旧梦温·龃龉疑恨
敖骄哄着被伤了尊严的圣荑从枕头里出来,“宝宝,她们都没看见…宫人不能直视天颜,绝对不会看见的。”
是没看见,当时整个宫的人都跪在地上看地砖。
但是全都听见了!
“他打我…打本王……”
敖骄心想太渊帝怎么下得去手,果然老婆还得自己疼。
便想着给圣荑揉揉,却被瞪了。
敖骄只得道,“殿下当我是晞王就是。”
然后就上手了。
圣荑重新把脸埋回去,不想说话。
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才把这事说出来!
“待殿下好些,我带殿下去北境?”
圣荑自要很有气性地拒绝,但是他确实想见姜如白,那是除了上官昭之外,他还能信任的旧人了。
“去北境…本王用得着你一个替身带么?!”
敖骄:“……”
倒也不用次次都提他是那赝品的替身吧。
敖骄揉着他没伤着什么的屁股,拍了拍,听得一声嘤咛,然后笑道,“殿下这身娇肉贵的…哪里受得旅途劳顿?还是臣带你去吧。”
圣荑瞪他,眨眼道,“本王是谋反的人,迟早要死,你殷勤也无用。”
敖骄竟笑,“好啊,等着殿下死,那样就真的与臣在一起了。”
“你……”
圣荑以为这人取笑他根本不会去死,只是闹给太渊看。
但回溯那话的意思,像是面前人已经亡故一般。
那他现在…摸得着的人,是亡者?
不…定是他想错了。
敖骄被圣荑剥开衣裳,小凤凰体力不支,偷袭这一回后就瘫软在他身上。
手还不老实地扒开他前襟。
“殿下…”敖骄摸着他的头发,揉了揉,“我不是他。”
他的心膛,是有力的跳动,有活着的心脏。
圣荑的手,没有摸到那个记忆里的“囚”字。
但是……
圣荑眼眶酸涩,那心膛上,有一朵花形的印记。
上官昭曾言,那是他自前世来寻的标志。
让他认出的记号……
他却没认出来。
“乖乖,你再哭…”敖骄吓唬他,“我就亲哭你,让你哭个够!”
圣荑抱住他,就他的衣裳给自己擦泪。
敖骄把他捞起来放怀里抱着,哄道,“和我说说那日吧,说完了,我们就去北境见你的旧友。”
“告诉我,我是不会告诉你的那个坏哥哥的。”
太渊六年末,国丧。
安王执意回府,宁愿背下不忠不孝之名也不愿与太渊帝共处一室。
但终归与礼不合,他也不忍不在父母灵前尽人子本分…但他到灵堂的时候,却听见燕国的官员窃窃私语。
“到底是父子,父死则子奔丧,陛下真是做的一毫不差。”
“要不是当年上皇如此侮辱我们谪星皇帝,陛下也不至于如此…”
“我燕朝的至宝,被他们圣室做成了镣铐,还用在我们皇帝身上…简直荒谬,上皇给谪星皇帝陪葬也是应当的。”
“对今上生母如此,难怪现在二圣一同离世,母亲都没了,还要那在幼时险些杀了他的父亲做什么?”
“反正安王天资欠缺,圣家就算想要分国而治,保留国姓,也是不能的。”
“可怜我们天朝之臣,还要给东圣皇帝守灵…”
“其实为了万一,安王也不该留着,反正都有了几位小殿下…何苦来个容易被煽动的主儿,闹了事更就不好了。”
“上皇都在棺里了,安王还烦什么?迟早的事!”
他要质问太渊,灵堂何等尊崇之地,竟让几个绿袍官员侃侃而谈,大肆造谣,侮辱先皇…这难道是你授意的么?
否则这几只蛤蟆是怎么进的求凰宫!
圣荑怒不可遏,冲出求凰宫往太极殿去。
他要去找燕萼,这个好孝子,纵容家臣侮辱父母,还不在灵堂守着,不知去了哪里…
凤池上的水廊都挂着白幡,换了素色的帘纱。
那日的路特别长。
年幼时的他每回走这里,都要父母抱,但是母后从来抱不动他,都是父皇将之扛在颈上,他开心地用手拨动水廊悬挂的风铃。
记得那时,他还会捡乐昌和乐昌的手帕交们看完的话本或者画册看,其中有一本是说他父皇母后的。
他还不大认字,但也磕磕绊绊看起来。
上面说,母后为了燕国,为了他哥哥,忍辱负重退居后宫,还要受圣国宫廷上下朝野内外的猜疑。
猜疑到要住囚宫,还要戴镣铐……
圣荑看得呜呜呜哭,连带父皇来抱他都被推开,“放开,你这个坏人!”
上皇:“……”
他捏着旧话本,鞋也不穿地跑回求凰宫去见母后。
拉着母后的手往外走,“母后我们走,回燕国去,不叫他们关着你呜呜呜…”
“叫哥哥来接我们”
上后:“……”
她手上密银链还在,见小儿子看看密银链又看看她,然后哇哇哭,然后又像是头回见似的摸摸她的手腕问疼不疼。
上后感动是感动了,但是也一言难尽地看向了上皇。
上皇则一直都是慈父之态,心软成水,头回见孩子这样哭。
又感动于这孩子善良纯孝,一时间不知道先该心疼谁。
母后把他抱怀里拍拍,然后让他看着自己从枕头下拿钥匙出来解锁。
“母后…你偷了钥匙?”
父皇就在旁边站着,“这钥匙一直在你母后那儿。”
还伸出手上的密银手镯给他看,“这个才没钥匙呢。”
他搞不懂状况,但依旧坚持着,嗫嚅道:“父皇是坏蛋…”
上皇心想他怎么就成了坏蛋了?
只得安抚儿子,“你听了什么话了?”
他看到儿子手里攥的话本。
上皇心说国内查抄话本的力度还是不够。
“宝宝,话本是话本啊。”母后笑着把密银链又扣上,亲亲他,“这链子是密银所制,密银是天下瑰宝,唯燕室独有,母后有弱症,密银就如千年人参万年雪莲,吊命用的。”
“没有这个,母后会死的。”
“母后不要死!”
圣荑吓极了。
“没有这个,父皇也会死的。”圣洇流倒还敢逗孩子,把手腕晃了晃。
圣荑窝在母后怀里,有些不信。
上皇:“……”
到底什么破话本这样挑拨了他们的父子关系!
一定要查抄了!
白幡招魂,宫里哀乐一阵一阵,刚刚还片刻清宁,现今又是鼓乐齐奏。
炸得他脑子疼。
圣荑捂着头蹲了下来,旧年记忆翻上来,原来那日父皇母后不是开玩笑。
真的会死的。
所以,父皇进棺之前,还把那手链还给了燕萼?
“对今上生母如此,难怪现在二圣一同离世,母亲都没了,还要那在幼时险些杀了他的父亲做什么?”
难怪二圣一同离世?
他心膛钝痛,脑中混沌,瘫坐在水廊阶梯处。
“还要那在幼时险些杀了他的父亲做什么?”
父皇,在多年前险些杀了哥哥?
所以哥哥他对父皇……
“殿下,陛下之能,老夫在二十年前就知道了,那时上皇命老夫前往燕国校验其天资,陛下躲过圣国追兵不说,还于胡地践阼登基,这才保住了燕家社稷,才有后来的紫川光复啊。”
“…陛下确是天资非凡,在岷山之时,被小胡王埋伏,他仍旧拖着小胡王坠入捕熊坑,哪知其中,真有一只黑熊……”
“陛下那时才六岁,着实是险,若不是当机立断刺瞎了黑熊,那…那可能统一天下的就是上皇了?哈哈哈老夫玩笑而已,殿下莫当真。”
颖州时,祁太傅这样对他闲话当年。
父皇夺了母后和哥哥的国,所以他恨,是么?
也恨他么?
“反正安王天资欠缺,圣家就算想要分国而治,保留国姓,也是不能的。”
也可能,他都不在这位少年皇帝的眼里吧。
“上皇都在棺里了,安王还烦什么?迟早的事!”
“反正都有小殿下们了…安王还留着做什么?”
他手上拂过飘出来的素纱,反手攥住,勉力撑着站起来。
父皇对太渊不好么?
父皇甚至怕自己的长子,生怕太渊不满意。
他不够敬爱自己的哥哥么?
他甚至因此被铸成现在的命运,亲手斩断自己与所爱的未来,就为了当什么劳什子的储君的亲父!
太渊这是想干什么?
杀自己亲父,抢他的亲子,再杀了他?
反正后世或当世,都只会歌功颂德,说太渊帝光耀万世,是千古一帝!
“要我的命,何必等到今日?”
他憎恨太渊帝的虚伪。
太渊应该让他给父母殉葬,这样他们一家结伴上路,还不会孤单。
“殿下!”
圣荑望着凤池湖水,被一声唤回心神。
韶儿赶忙将他拉远了一些,“殿下何故要投湖?万不可伤心至此啊!”
他冷冷地,“王妃有孩子傍身,父母已亡,我又有什么好牵挂的。”
“殿下就不顾惜公子么?”韶儿拉着他袖子,“公子一直等您,您连赴死之前的片刻都不曾想起他么?”
圣荑立时收回了脚。
但是……
他无助地看向韶儿,“我与他…终归是不能了。”
从前是父皇母后在东都,眼下要变了。
全都要变了。
他不想牵连上官昭,上官昭谨小慎微一辈子都难逃莫须有之罪,若是来真的…怕是死了都会被鞭尸吧。
那也太屈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