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霜降后的夜,青岙山风像一把钝锯,来回拉着窗棂。小致满五个月,夜奶从三次减到一次,林羡却并未因此轻松——奶水骤减,发梢大把脱落,情绪像被抽掉地基的老屋,轻轻一碰就晃。
2 傍晚,她独自在浴室吹头发,风筒轰鸣里,仍掩不住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眼眶深陷,肤色黯黄,腹部软塌,妊娠纹像银色的藤蔓,从耻骨爬到脐上。她伸手去摸,指尖所及皆是松垮与沟壑,再也找不到曾经紧实的弧度。
3 风筒停,一滴水珠顺着发梢滴到洗手台,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她才发现,那是泪。没有声音,却越落越急,像断线的珠子,在陶瓷面砸出细小的坑。
4 客厅传来小致的哭声,她慌忙擦脸,拉开门,却见沈砚已抱着孩子来回踱步。男人只穿一件薄T,后背被孩子的口水洇出深色地图,嘴里轻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声音低哑,却耐心十足。
5 哭声止,沈砚转身,与她目光相撞。林羡别过脸,把泪痕藏进阴影,却被他一眼看穿:“又哭?”
她摇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没事,奶不够,急。”
6 夜里十一点,小致再次醒来。林羡抱着他喂奶,乳房却像两袋松垮的面粉,孩子吸得满头大汗,仍听不到吞咽声。她心口发紧,手指掐进掌心,眼泪砸在孩子脸上,烫得小致一激灵,松开乳头,哇哇大哭。
7 沈砚进来,没说话,只把奶瓶递过去——早已冲好,温度刚好。林羡却像被戳到软肋,猛地推开:“我不需要替代品!”
奶瓶落地,奶液溅在地板,像一串白色的小鞭炮,炸得两人都怔住。
8 孩子被抱走,客厅灯熄灭。林羡坐在床沿,背脊弯成一张拉满的弓,泪落在手面,滚烫。窗外,秋虫在草丛里低鸣,一声接一声,像为她伴奏,也像替她叹息。
9 沈砚再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温红糖水,杯底沉着两片姜。他没劝,也没问,只蹲在她脚边,掌心覆在她冰凉的膝盖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哭吧,我守着。”
10 泪终于决堤。林羡把脸埋进掌心,肩膀剧烈抖动,却发不出声音,像怕被夜色偷听。沈砚伸手,把她搂进怀里,让她的泪落在他肩头,一滴又一滴,洇进棉质T恤,变成深色的圆。
11 不知哭了多久,虫声也哑了。林羡抬头,眼眶红肿,却带着奇异的轻松,像暴雨后的天空,虽仍有阴云,却不再闷热。
“我是不是很糟糕?”她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沈砚摇头,掌心覆在她后脑,轻轻揉了揉:“你只是太累了。当妈妈,不是超人。”
12 他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只新磨的咖啡滤杯,却换上低因豆子,递到她鼻尖:“闻一下,不喝。”
淡淡的焦糖香飘进鼻腔,林羡闭眼,深吸一口气,嘴角终于松动:“像以前的早晨。”
“以前的早晨会回来,只是多了一双小袜子。”他笑,眼尾弯出细小的褶,像给黑夜撕开一道缝。
13 凌晨两点,孩子再次醒来。沈砚把奶瓶递过去,林羡没再推,只静静看着孩子的小嘴一鼓一鼓,像深夜的节拍器。她伸手,指尖轻触孩子的耳垂,软得不像话。
14 秋虫声停了,月光移过窗棂,落在地板那滩干涸的奶渍上,像给黑夜盖上一枚银色的印章。林羡低头,把额头贴在沈砚肩窝,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尘埃:
“我会好的,对吗?”
“会的。”男人吻她发顶,声音比月光更软,“我们一起好。”
15 天快亮时,她终于睡着。沈砚抱着孩子,坐在井台边,看月光一点点退去,看梧桐叶落,看秋虫不再鸣叫——
却看怀里的小脸,在微光里轻轻吐息,像给黑夜点的最后一盏灯。
16 产后暗泣,秋虫嘶,
而泪尽处,
光,终于一点点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