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风雪迷途
书名:晚明风云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9136字 发布时间:2025-11-07

第一百一十章 风雪迷途

风雪彻夜未停,鹅毛般的雪片漫天飞舞,如无数玉絮从苍穹坠落,将西南连绵的山道裹成了一条蜿蜒的银白长蛇。狂风卷着密集的雪粒,如同无数把淬了冰的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刺骨,即便裹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那透骨的寒凉。明军的撤退队伍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火把的光芒被风雪压得微弱不堪,如同风中残烛,只能勉强照亮身前几步远的路。长长的队伍绵延数里,如同一条蹒跚的火龙,在茫茫雪夜里缓慢挪动,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

李定国被两名亲兵左右搀扶着,每一步都踩在没过脚踝的积雪中,冰冷的雪水顺着鞋缝浸透鞋袜,与腿上未愈的伤口交织在一起,传来阵阵钻心的剧痛。他身上裹着一件单薄的旧棉袍,那是刘文秀临时让给的,棉袍上满是补丁,内里的棉絮早已板结,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风。他牙齿忍不住微微打颤,嘴唇冻得发紫,视线被漫天风雪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前方将士晃动的身影。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便是队伍行进时积雪被踩踏的沙沙声、伤员压抑的低吟,以及孩童忍不住的啜泣,交织成一曲乱世中的悲歌。

“将军,歇歇吧?”搀扶他的亲兵陈忠低声恳求,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飘,“前面拐过弯有处避风的山坳,弟兄们连着走了六个时辰,都快撑不住了,伤员们更是苦不堪言。”

李定国缓缓摇了摇头,沙哑的嗓子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痛感:“不能停……洪承畴老奸巨猾,夏国相骁勇善战,他们的追兵随时可能赶到,多走一步,就多一分安全。”话虽如此,他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胸口的旧伤被寒风反复刺激,阵阵作痛,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全凭一股意志力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刘文秀骑着一匹枣红色战马跟在一旁,战马的蹄子踩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蹄印。他见李定国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连呼吸都带着颤抖,连忙勒住缰绳,沉声道:“定国兄,再这么硬撑下去,你会垮掉的!军中不能没有你!”他转头对身后的传令兵高声喊道,“传令下去,队伍在前方山坳休整半个时辰!生火取暖,分发干粮,军医即刻为重伤员处理伤口!”

军令传下,疲惫不堪的将士们顿时松了一口气,不少人踉跄着险些栽倒。队伍缓缓进入山坳,这处山坳两侧是陡峭的崖壁,如同天然的屏障,勉强挡住了大部分风雪。将士们纷纷放下肩头的行囊与兵器,四处捡拾枯枝败叶,很快便升起了十几堆篝火。跳跃的火光映红了众人疲惫的脸庞,也驱散了些许寒意,将士们围在火边,伸出冻得红肿的双手取暖,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舒缓。

百姓们也纷纷围拢到篝火旁,缩成一团相互依偎着取暖。张老汉的孙子小石头靠在士兵陈林身边,小脸冻得发紫,鼻涕挂在鼻尖,却依旧紧紧抱着那把磨得发亮的锄头——那是爷爷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他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跳跃的火光,眼神中没有孩童该有的怯懦,只有与年龄不符的坚定。几名妇女从行囊中取出仅剩的糙米,倒进一口边缘破损的铁锅里,架在篝火上慢慢熬煮。稀薄的米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让饥肠辘辘的众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连呼吸都变得急切起来。

李来亨一身征尘,脸上还沾着雪水与血污,他快步走到李定国面前,单膝跪地,脸色凝重得如同山坳上空的乌云:“将军,末将清点完物资,情况不容乐观。粮草仅剩不足两百石,其中还有不少是发霉的糙米,加上昨日新增的百余口逃难百姓,最多只能支撑三日。箭矢只剩不足五百支,破损的兵器虽经铁匠营连夜修补,却依旧缺口过半,许多将士只能手持削尖的木棍作战。”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难掩的沉痛,“还有三十余名重伤员伤势持续恶化,军医说缺医少药,没有金疮药止血,也没有麻药止痛,怕是……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李定国坐在一块背风的岩石上,靠着冰冷的岩壁喘息,闻言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他抬手按了按胸口的伤口,那里传来阵阵闷痛,低声道:“沿途若遇到村落,派人与百姓好好沟通,以公平价格筹措粮草,切不可强取豪夺,我们是大明的军队,不能失了民心。”他看向身旁的刘文秀,眼中带着询问,“文秀,你常年在川滇一带征战,熟悉地形,你看我们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走?滇黔边境路途遥远,怕是没等到目的地,队伍就会因粮草断绝而溃散。”

刘文秀翻身下马,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舆图。舆图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用墨笔标注的山川河流有些模糊,他将舆图铺在雪地上,借着篝火的光芒,用手指着一处标记道:“往西南方向再走百里,有个落马坡,那里是川滇古道的咽喉要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当年我率军平定川南之乱时,曾命参将周双林率部驻守在那里,建立了一座山寨,囤积了部分粮草。周双林此人作战勇猛,为人忠义,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绝对可靠。我们可以先去那里汇合,补充粮草与药品,再继续向滇黔腹地撤退。”

“周双林?”李定国眼中闪过一丝模糊的记忆,沉吟片刻道,“我记得此人,崇祯末年随你一同投奔永历帝,在桂林之战中曾立过战功,确实是员猛将。只是落马坡地势偏僻,这些年与朝廷联系中断,他还能守住山寨吗?兵力又有多少?”

“最多不过两千人,且多是步兵,但胜在熟悉地形,山寨中也有常年囤积的粮草与药品。”刘文秀叹了口气,“如今局势危急,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总比在风雪中漫无目的地跋涉,坐以待毙要强。”

李定国点了点头,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好,就去落马坡!半个时辰后,队伍准时出发,务必在明日天亮前抵达,抢占先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风雪传来,郝摇旗带着断后的三百将士匆匆赶来。他的断臂用厚厚的布条吊在胸前,布条上渗出暗红的血迹,脸上沾着雪水与泥土,狼狈不堪,神色却异常慌张。他几步冲到李定国面前,单膝跪地,喘息着道:“将军!清军追上来了!约莫有五千余人,全是骑兵,领头的是吴三桂的副将夏国相,距离这里已经不足十里,马蹄声都能隐约听到了,怕是很快就会赶到!”

此言一出,篝火旁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原本舒缓的空气仿佛被冻结,将士们脸上的疲惫被惊恐取代,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搀扶李定国的亲兵陈忠脸色一变,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沉声道:“将军,夏国相是吴三桂麾下第一猛将,骁勇善战,麾下的骑兵更是精锐,冲击力极强。我们带着数千百姓和数百伤员,行动迟缓,根本跑不过他们!”

李来亨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上前一步道:“将军,末将愿率一千将士留下断后!凭借山坳的地形阻击清军,为大部队争取撤退时间!”

“不行!”李定国立刻否决,语气坚定,“你这点兵力,面对五千清军精锐骑兵,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白白牺牲!”他看向刘文秀,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文秀,你率主力部队护送百姓和伤员先行,全速前往落马坡与周双林汇合,务必保护好他们的安全!我与郝将军率五百将士留下断后,利用山坳的地形设置埋伏,拖延清军的追击速度!”

“定国兄,你伤势过重,怎能留下?”刘文秀急道,上前一步想要争辩,“要留也是我留下,你是大军的灵魂,必须带着队伍先走!”

“别争了!”李定国猛地提高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震得周围的风雪都仿佛停顿了一瞬,“我伤势虽重,但坐镇指挥尚可。你是主力统帅,熟悉落马坡的情况,只有你能确保百姓和伤员安全抵达。这是军令!”他转头看向郝摇旗,眼中带着一丝征询,“郝将军,你敢与我一同断后,再与清狗杀个痛快吗?”

郝摇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白牙,眼中闪过悍勇之色,他拍了拍胸口的断刀,大声道:“将军都不怕,我郝摇旗怕什么?自从跟着将军征战以来,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今日便再与清狗拼杀一场,能多杀一个是一个!”

刘文秀知道李定国的脾气,一旦下定决心便不会更改,他重重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担忧:“好!定国兄,你务必保重!我到了落马坡,立刻让周双林率军来接应你,你一定要等我们!”他转身对身后的副将王复臣、总兵祁三升高声吩咐,“王复臣,你率两千将士开路,清除沿途的障碍,探查路况;祁三升,你率一千将士护送百姓和伤员,照顾好老弱妇孺,不得让一人掉队!立刻组织队伍,百姓在前,伤员居中,将士们殿后,全速向落马坡前进!不得有误!”

“遵命!”王复臣与祁三升齐声领命,立刻转身开始组织队伍。王复臣身材高瘦,面色黝黑,腰间挎着一把厚背朴刀,动作利落如猿猴,很快便召集了将士,提着刀率先向西南方向探路;祁三升生得敦实,满脸络腮胡,为人憨厚正直,此刻正高声安抚着惊慌的百姓,指挥将士们协助老弱收拾简单的行囊,搀扶着伤员起身。

百姓们听闻清军追来,顿时陷入慌乱,不少人低声啜泣起来。士兵陈林连忙将小石头护在身后,轻声安抚道:“别怕,有李将军和郝将军在,他们会挡住清军的,我们跟着大部队走,很快就能到安全的地方了。”小石头点了点头,紧紧攥着怀中的锄头,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却没有哭出声。

半个时辰后,主力部队在刘文秀的率领下,匆匆向落马坡方向撤退。山坳里只剩下李定国、郝摇旗与五百余名将士,他们迅速整理装备,在山坳两侧的崖壁上布置防御工事。

“猴三,你带一百将士,在山坳入口处挖陷坑,坑底插上削尖的木桩,上面铺上积雪和枯枝,再设置几道绊马索,务必做得隐蔽!”郝摇旗高声吩咐道。猴三是个身材瘦小的士兵,动作灵活,擅长布置陷阱,他闻言立刻应道:“放心吧郝将军,保证让清狗有来无回!”说罢便带着一百名将士,拿着铁锹和锄头在雪地里忙碌起来,铁锹翻飞,很快便挖好了数十个半人深的陷坑。

“赵老栓,你带一百将士,在崖壁上堆积滚石和擂木!”郝摇旗继续吩咐,“清军进入山坳后,听我号令,将滚石擂木一起推下去,砸乱他们的阵型!”赵老栓年近半百,头发花白,却依旧精神矍铄,他拄着一把断矛,高声应道:“遵令!”随后便带着将士们,将一块块巨石和粗壮的树干推到崖壁边缘,只等清军进入埋伏圈。

“陈忠,你带两百将士,在山坳内侧列成方阵,前排手持长刀盾牌,后排手持弓箭,待清军陷入混乱后,用弓箭射杀,再用长刀阻击!”李定国补充道,声音虽然虚弱,却依旧带着威严。陈忠躬身领命,立刻组织将士们列阵,盾牌手在前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弓箭手在后弯弓搭箭,眼神坚定地望着山坳入口,只等敌人到来。

“我与郝将军率剩余将士,在阵后接应,随时支援各处!”李定国说完,靠在一块巨石上,握紧了郝摇旗递来的一把断刀。伤口的疼痛让他浑身发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却依旧强打精神,目光紧紧盯着风雪弥漫的山坳入口。郝摇旗站在他身边,左手按住断裂的左臂,右手紧握着鬼头刀,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眼中满是杀意。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沉闷的马蹄声,如同惊雷般穿透了风雪的阻隔,越来越近。紧接着,清军的呐喊声也清晰地传来,充满了嚣张与狂妄。夏国相骑着一匹神骏的黄骠马,身着银色战甲,手持一杆虎头湛金枪,率领五千清军骑兵,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山坳入口。

“杀!活捉李定国者,赏黄金百两,官升三级!”夏国相高声喊道,声音洪亮,带着十足的自信,手中长枪直指山坳深处,“明军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随我冲进去,斩尽杀绝!”

清军骑兵们士气高涨,纷纷挥舞着兵器,催马向前冲去。就在他们冲进陷坑区域时,猴三趴在崖壁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高声喊道:“放绊马索!”

早已埋伏好的将士们猛地拉动绳索,数十根粗壮的绊马索瞬间升起,将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匹战马绊倒。战马嘶鸣着摔倒在地,背上的清军士兵被甩飞出去,有的直接摔在尖锐的木桩上,当场毙命,有的则被后续的战马踩踏,惨叫声此起彼伏。后续的清军骑兵来不及刹车,纷纷相撞,阵型瞬间大乱,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推滚石!”赵老栓见时机成熟,高声令下。崖壁上的将士们立刻用力推动巨石和擂木,一块块巨石如同小山般砸向清军,擂木带着呼啸的风声横扫而下。不少清军骑兵被巨石砸中,人马俱亡,血肉模糊,山坳里顿时一片狼藉。

“放箭!”陈忠一声令下,后排的弓箭手齐齐放箭,箭矢如同雨点般射向混乱中的清军。清军士兵纷纷中箭倒地,原本嚣张的呐喊声被惨叫声取代,阵型更加混乱。

夏国相脸色一变,没想到明军竟然还敢设伏,而且布置得如此周密。他怒喝一声,挥舞着虎头湛金枪,斩杀了几名想要后退的士兵,厉声喊道:“慌什么!明军只有几百人,不堪一击!随我冲过去,踏平山坳!”他催马向前,手中长枪舞动,拨打着飞来的箭矢,强行稳住阵型,率领清军骑兵冲破陷坑与滚石的阻碍,向山坳内侧的明军方阵冲来。

“杀!”李定国一声令下,手持断刀,不顾身上的伤痛,率先冲向清军。郝摇旗紧随其后,鬼头刀挥舞得虎虎生风,一刀便斩杀了一名冲在最前面的清军骑兵,鲜血溅了他一身。

将士们也纷纷呐喊着,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与清军展开了殊死搏斗。山坳里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风雪与火光交织在一起,映照着一张张悍不畏死的脸庞。陈忠手持长刀,身先士卒,连续斩杀三名清军士兵,却没注意到一名清军百户从侧面偷袭。长刀狠狠刺穿了他的腹部,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陈忠闷哼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却依旧死死抱住那名清军百户,将其摔倒在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将军快走!末将替你挡住他们!”

李定国眼睁睁看着陈忠被几名清军士兵乱刀砍死,眼中满是悲愤,嘶吼着冲向那几名清军,断刀挥舞,刀刀致命,将他们一一斩杀。他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鲜血顺着伤口流淌,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心中只有滔天的恨意。

郝摇旗在清军阵中左冲右突,鬼头刀已经染满了鲜血,刀刃都有些卷刃。他不慎被一名清军骑兵的长枪刺穿了右腿,鲜血瞬间染红了裤腿,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却依旧咬紧牙关,挥舞着鬼头刀,将那名骑兵斩杀。他低头看了一眼血流不止的伤口,又看了看身边越来越少的将士,对李定国咬牙道:“将军,主力部队应该已经走远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快撤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定国环顾四周,五百余名将士此刻只剩下不足两百人,个个带伤,疲惫不堪,而清军却依旧源源不断地冲来,如同潮水般难以抵挡。他知道,拖延时间的目的已经达到,再坚持下去,只会全军覆没,徒增伤亡。“撤!向落马坡方向突围!”

他率领残余将士,边战边退,朝着山坳另一侧的出口突围。夏国相见明军想要撤退,怒喝道:“追!不能让李定国跑了!谁能斩下他的首级,本将赏黄金千两!”

清军骑兵紧紧追赶,箭矢不断从身后射来,明军将士们且战且退,伤亡持续增加。猴三见清军追得紧,深知自己难以脱身,他看了一眼正在突围的李定国等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从怀中掏出仅剩的几包火药,将其捆在一起,点燃引线,朝着追来的清军冲去,高声喊道:“将军保重!大明万岁!”

“轰!”一声巨响在山坳中回荡,火光冲天,猴三与数十名清军同归于尽。爆炸产生的气浪将后续的清军掀翻在地,暂时阻挡了他们的追击,为李定国等人争取了宝贵的撤退时间。

李定国与郝摇旗率领残余的百余名将士,趁着混乱,冲出了山坳,向落马坡方向狂奔。风雪依旧肆虐,鹅毛般的雪片打在脸上生疼,脚下的积雪越来越深,没到了小腿,每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身后的清军呐喊声隐约可闻,如同催命的符咒,将士们个个疲惫不堪,衣衫被汗水与血水浸透,又在寒风中冻成硬痂,稍一动作便牵扯得伤口剧痛,却不敢有丝毫停留。

李定国的伤势越来越重,腿上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裤腿,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他浑身发冷,眼前阵阵发黑,好几次都险些栽倒在雪地里,全靠身边的两名将士死死搀扶着才勉强前行。“将军,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能到落马坡了!”身边的将士低声鼓励着,声音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

郝摇旗咬着牙,一只手搀扶着李定国,一只手挥舞着鬼头刀,抵挡着身后偶尔追来的清军散兵。他的右腿伤口血流不止,每跑一步都钻心的疼,额头上的冷汗混着雪水往下淌,却依旧不肯松手。“将军,撑住!周双林的人应该就在前面了,我们不能放弃!”

不知跑了多久,风雪渐渐小了些,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微弱的晨光穿透云层,给茫茫雪地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李定国实在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栽倒在雪地里。

“将军!”郝摇旗连忙俯身将他扶起,焦急地呼喊着,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幸好还有气息,只是因失血过多和体力透支昏迷了过去。周围的将士们也纷纷停下脚步,围了过来,脸上满是担忧。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郝摇旗心中一紧,以为是清军追兵,连忙将李定国护在身后,握紧了手中的鬼头刀,对身边的将士们沉声道:“准备战斗!就算死,也要护住将军!”

将士们纷纷握紧兵器,强打精神,准备与清军做最后的拼杀。可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他们看清了为首的旗帜——一面绣着“周”字的杏黄大旗,在晨光中猎猎作响。

“是周双林的人!是自己人!”一名眼尖的将士惊喜地喊道,声音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周双林率领两千明军将士,骑着战马,疾驰而来。周双林生得浓眉大眼,身材魁梧,身着黑色战甲,战甲上沾着些许雪粒,脸上带着急切的神色。他看到雪地里狼狈不堪、昏迷不醒的李定国与伤势严重的郝摇旗,以及周围仅剩的百余名将士,连忙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末将周双林,参见李将军、郝将军!刘文秀将军已率主力部队安全抵达落马坡,得知将军断后,特命末将率部前来接应!”

几名将士连忙将李定国扶起,周双林上前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眉头紧锁,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快!将李将军和郝将军抬上担架,用最好的马匹驮着,全速返回落马坡!军医已经在寨中等候,务必确保将军们的安全!”

“是!”亲兵们齐声应道,立刻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担架,小心翼翼地将李定国和郝摇旗抬了上去,用厚厚的棉被盖好,防止他们受冻。

周双林站起身,对残余的将士们道:“弟兄们辛苦了!你们都是大明的功臣,随我回寨休整,后续的事情交给我们!”他转头对身后的部队下令,“留下五百将士警戒,防止清军追兵突袭,其余人护送李将军、郝将军和弟兄们返回落马坡!”

将士们感激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们跟在队伍后面,虽然疲惫不堪,却心中安定了许多。周双林率领部队,护送着担架,向落马坡疾驰而去。身后的风雪中,清军的追兵早已被远远甩开,只有漫天的雪花,依旧在无声地飘落,仿佛在为这场惨烈的断后之战画上句号。

落马坡的山寨依山而建,地势险要,四周是陡峭的崖壁,只有一条狭窄的山道通往山寨大门,易守难攻。山寨的围墙由巨石砌成,高达三丈,上面设有箭楼和瞭望塔,防守严密。此时,山寨内早已忙碌起来,刘文秀得知李定国等人即将抵达,亲自带着李来亨、王复臣、祁三升等人在寨门口等候,脸上满是焦急与担忧。

远远看到队伍的身影,刘文秀连忙快步迎了上去,看到担架上昏迷不醒的李定国和脸色苍白的郝摇旗,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定国兄怎么样了?伤势如何?”

“回刘将军,李将军是因失血过多和体力透支昏迷,郝将军断臂未愈,又添新伤,伤势较重,但都无性命之忧。”周双林连忙答道,“军医已经在寨中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诊治。”

刘文秀点了点头,松了口气,连忙吩咐道:“快!将两位将军抬进寨中最好的木屋,让军医全力救治,任何人不得打扰!”

几名亲兵小心翼翼地将李定国和郝摇旗抬进寨中,军医李明远早已带着几名助手等候在木屋中。李明远年近六十,头发花白,是军中经验最丰富的军医,他连忙上前为李定国和郝摇旗检查伤势,神色凝重地开始处理。

山寨里的百姓们也纷纷行动起来,得知明军将士们在风雪中浴血奋战,保护他们撤退,心中满是感激。不少百姓自发地端来热水、煮好的米粥,送到将士们手中;还有些妇女主动帮忙清洗将士们沾满血污的衣物,为伤员包扎伤口。

小石头看到陈林平安归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连忙跑过去,紧紧拉住他的衣角,小声道:“陈叔叔,你没事就好。”

陈林摸了摸他的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叔叔没事,我们安全了。”他看着身边忙碌的百姓和将士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乱世之中,正是这份相互扶持的情谊,支撑着他们一路走下来。

李定国在昏迷了一天一夜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躺在简陋却干净的木板床上,身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过,敷上了清凉的金疮药,疼痛感减轻了许多。木屋中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微光,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味道。

“将军,你醒了!”守在床边的亲兵见他醒来,惊喜地喊道,连忙起身想要去通报。

李定国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依旧虚弱沙哑:“不必……我没事。”他转动眼珠,打量着四周,很快便看到了守在床边的刘文秀、郝摇旗、李来亨和周双林等人。

“定国兄,你可算醒了!”刘文秀欣喜地走上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你都昏迷一天一夜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军医说你伤势虽重,但只要好生休养,很快就能恢复。”

李定国点了点头,艰难地开口道:“辛苦大家了……百姓和伤员们都还好吗?清军追兵怎么样了?”

“百姓们都安全抵达了,除了少数人受了些风寒,没有大碍。伤员们也都得到了救治,情况稳定下来了。”刘文秀答道,“夏国相追到落马坡下,见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不知我们的兵力虚实,不敢贸然进攻,已经暂时退兵了,在山下扎营待命。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洪承畴的大军预计三五日内就会赶到,到时候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周双林补充道:“将军放心,落马坡地势险要,山寨防守严密,粮草和药品也还充足,足够我们支撑一段时间。我已经派人加强了警戒,在山道上设置了多处陷阱和哨卡,一旦清军进攻,我们可以凭借地形优势与之周旋。”

李定国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缓缓道:“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洪承畴兵力雄厚,粮草充足,长期对峙对我们不利。休整三日,三日之后,我们继续向黔桂腹地撤退。那里山高林密,地形复杂,且有不少反清义士和我们的旧部,更容易立足。”

他转头看向李来亨:“来亨,你负责清点整顿部队,将伤病将士妥善安置,挑选精锐将士组成先锋部队,探查前方路况。”

“末将遵命!”李来亨躬身领命。

“郝将军,你伤势较重,就在寨中好生休养,协助周将军加固防御,防备清军突袭。”李定国又道。

郝摇旗咧嘴一笑,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依旧带着悍勇之色:“将军放心,这点伤不算什么,我一定守好山寨!”

“文秀,你与我一同商议撤退路线,务必避开清军的主力,确保大部队安全抵达黔桂边境。”

刘文秀点了点头:“好,我已经让人绘制了详细的路线图,我们稍后便商议。”

众人纷纷领命,眼中都充满了决心。此时,窗外的风雪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落马坡的山寨里,带来了一丝温暖。木屋外,将士们正在抓紧时间休整,擦拭兵器、修补铠甲、练习武艺;百姓们则在寨中开垦荒地,晾晒粮食,一派忙碌而有序的景象。

虽然前路依旧充满荆棘,洪承畴的大军虎视眈眈,滇黔腹地的路途遥远而艰险,但明军将士们心中的希望,却如同这冬日的阳光一般,渐渐复苏。他们经历了茅麓山的惨烈鏖战,风雪中的艰难撤退,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心中的信念不灭,只要大明的火种还在,他们就会继续战斗下去,为恢复大明河山,为解救天下百姓,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三日后,李定国的伤势稍有好转,能够勉强起身。明军部队也已休整完毕,将士们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眼中燃烧着斗志。在晨光中,李定国率领大军,告别了落马坡的百姓,再次踏上了向黔桂腹地撤退的征程。队伍绵延数里,如同一条巨龙,在群山之中蜿蜒前行,朝着希望的方向,坚定地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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