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一实验小学,一年(2)班。
午后的阳光像碎金一样,透过窗户洒在孩子们稚嫩的脸庞上,空气中浮动着粉笔灰和新书墨水混合而成的、朴素而安心的气息。
讲台上,站着一个清瘦的年轻人。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刚刚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张虽有几分疲惫却异常清澈的面容。
“老师!老师!您是新来的实习老师吗?”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脆生生地问。
“对。”年轻人笑着点头。
“那您叫什么名字呀?”另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迫不及待地追问。
年轻人没有直接回答,他转过身,拿起一支白色的粉笔,在崭新的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两个字。
那笔迹,沉稳而有力,仿佛蕴含着某种超越年龄的厚重。
李。砚。
瞬间,整个班级像是炸开了锅。
“李砚?哈哈哈,这个名字我听过!电视上那个在钟楼顶上发疯的‘诗人’,就叫李砚!”
“我知道我知道!我妈妈说他是英雄,我爸爸说他是个疯子!”
“老师,你怎么跟他一个名字啊?好巧哦!”
面对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年轻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轻轻颔首:“也许吧。不过,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今天,我们不讲他是谁,我们先来讲一首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双好奇的眼睛,声音变得格外轻柔。
“你们……听过《静夜思》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胸前白衬衫的口袋里,一个无人察觉的角落,蓦地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温热。
一本比巴掌还小的、封面陈旧的线装书虚影,在他意识深处悄然翻开了一页。
崭新的书页上,一行龙飞凤舞的字迹缓缓浮现:
【信字落地,万口成诗。去吧,这一次,不必再一个人走。】
同一时刻,江城大学图书馆顶层,禁书区。
这里不再是过去那般阴森压抑,那场惊天动地的“诗墟”事件后,所有的禁制都被人心汇聚的诗光冲刷得一干二净。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整个空间照得通透明亮。
苏绾静静地站着,在她面前,是头发花白、身形却依旧挺拔的老周。
他不再是那个看似昏聩的守卷人,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
“孩子,”老周的声音苍老而温和,他郑重地将一本厚重的、以深蓝色绸缎为封面的古籍,递到苏绾手中,“这是《长安风物志》的正本,从今天起,你就是它的下一任守卷人。”
苏绾伸出双手,指尖在触碰到那本古籍的瞬间,感到一阵源自血脉的温热共鸣。
老周看着她,缓缓说道:“守卷之人,不在藏书,而在传心。你亲眼见证了诗墟洞开,也应该懂了,那个痴儿以身殉道,所求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信’字。”
苏绾的眼眶微微泛红,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翻开了《长安风物志》的扉页。
扉页之上,不再是古老的馆藏印章,而是一行她无比熟悉的、略带锋芒的笔迹。
那字迹很淡,仿佛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写下的。
“若你读到这行字,说明我还记得爱。”
一滴滚烫的泪,砸落在书页上,洇开了一小片水渍。
苏绾深吸一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回应:“我收到了……笨蛋。”
她合上书,抬起头,望向窗外。
就在此刻,脚下这座城市,乃至全国十七座核心城市的巨型LED屏幕,在沉寂了数日之后,同步亮起。
那温润的墨色背景上,只有一行隽永而深刻的毛笔字,向着人间,发出新时代的邀约:
“下一首诗,由你开口。”
江城大学的操场上,人声鼎沸。
大壮那魁梧的身影格外显眼,他正指挥着几个传灯社的兄弟,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台子上挂起一条巨大的横幅:“街头诗擂台——敢不敢,大声念一首你的诗?”
起初,围观的学生虽多,却都只是交头接耳,无人敢第一个上台。
那晚的奇迹太过震撼,以至于人们对“诗”这个字,多了一份敬畏。
就在气氛有些尴尬之时,一个背着小书包、刚放学路过的小学生,挣脱妈妈的手,一溜烟地跑上了台。
他抓起话筒,奶声奶气却字正腔圆地吼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全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
这声童稚的呐喊,仿佛一个开关,彻底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火焰。
大壮咧开一个标志性的狂放笑容,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崭新的传灯社徽章,郑重地别在胸前,对着台下所有人高声宣布:“从今天起,每周六下午,这里,就是‘我们的诗会’!”
不远处的台阶上,校报主编老章正蹲在地上,手中的笔在速记本上疯狂飞舞。
他抬起头,冲着大壮的方向嘿嘿一笑,嘴里喃喃自语:“下周的校报头条有了——《诗不死,只是换了嗓子》。”
首都,国家新闻中心,年度颁奖典礼现场。
聚光灯下,李记者手握着一座沉甸甸的“年度公共关怀奖”奖杯,他没有念准备好的获奖感言,而是目光灼灼地直视着镜头,声音通过直播传遍了全国。
“很多人问我,‘钟楼事件’那晚,真相到底是什么?是集体幻觉,还是特效炒作?”
他深吸一口气,给出了一个让所有官方发言人都目瞪口呆的答案。
“我说——真相是,在那一刻,至少有一百万中国人,同时相信了一首诗。”
台下,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经久不息。
典礼结束,在后台无人的角落,李记者拿出手机,看到一条刚刚收到的匿名短信,上面只有六个字:“谢谢你没说谎。”
他笑了笑,随手将信息删除。
然后,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U盘,走到休息室的私人保险柜前,将它郑重地放了进去。
保险柜里,U盘的标签上,用红色记号笔写着五个大字:《诗墟全纪录》。
夜深人静。
一本崭新的一年级语文课本封底夹层里,阿灰的灵体蜷缩成一团,它的轮廓已经淡得几乎透明,只剩下一抹微弱的墨色光晕。
它透过窗户,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光,喃喃自语:“主人走了,可是……诗还在。下一次,当有人翻开这本书……还会不会听见太白先生喝酒的声音?”
忽然,它寄居的书页无风自动,一行极细、极淡的小字在它身边悄然浮现:“听见了,而且……我想试试自己写一首。”
阿灰愣住了,随即,那微弱的灵体开心地舒展开来,像一片墨色的雪花,轻轻地、温柔地附着在那行小字旁边。
“那我陪你。”
毕业典礼的日子,到了。
高三(3)班的座位,在入场式上空无一人。
全校师生愕然的目光中,钟楼的遗址广场上,缓缓出现了一群熟悉的身影。
苏绾站在最中央。
在她的身后,整个高三(3)班的同学,以及无数自发前来的传灯社成员、低年级学弟学妹,正将手中一张张卡片高高举起。
十万张卡片,每一张上面,都手写着一句他们最喜欢的诗。
从高空俯瞰,这十万张五颜六色的卡片,竟拼凑出了一张巨大无比的、属于李砚的笑脸。
他在照片里笑得灿烂,仿佛从未离去。
苏绾环视着周围被深深震撼的师生,她举起的,不是什么神异的“诗心笔”,只是一支最普通的、人人都买得起的黑色签字笔。
“他说,诗不在天上,也不在书里。”
她的声音清越而坚定,响彻整个广场。
“它就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在我们开口的那一刻。”
说完,她手腕用力一挥,像是在空中写下了第一个字。
全校师生,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无声的号令,不约而同地跟着她,用此生最虔诚、最响亮的声音,齐声念诵:
“床——前——明——月——光——”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磅礴的洪流,滚滚如潮,直冲云霄,惊起远方林中的一群飞鸟。
而在城市另一端,一年级教室里,阳光正好。
面对一个因为紧张而把铅笔握得死紧的小女孩,新来的实习老师没有丝毫催促。
他只是安静地蹲下身子,伸出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扶正了那支在拼音格里歪歪扭扭的铅笔。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在小女孩耳边响起。
“别怕写错,诗最喜欢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