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至前夜,青岙山被大雪骤然封围。雪片如撕碎的棉絮,一层层压弯电线,也压断了通往外界的盘山公路。林羡的孕程走到第36周,肚子圆得像一口倒扣的月,灯光下连影子都显得笨拙。
2 傍晚六点,她正把晾晒的小衣服收进篮,忽觉腹底一阵发紧——不是寻常的假性宫缩,而是一阵强过一阵的钝痛,像有人在体内缓缓拧紧一条湿毛巾。
外婆第一个发现异常,手里的蒲扇“啪”地落地:“羡羡,是不是……发动了?”
3 沈砚在后院劈柴,闻声冲进来,木屑还沾在睫毛上。他单膝跪下,掌心覆在林羡隆起的腹,宫缩硬如岩石,间隔七分钟——比教科书上的“临产节律”还急。
4 电话先打给镇卫生所,值班医生一听孕周,直接回:“雪太大,救护车进不去,你们必须往外送!”
往外送——公路封闭,绿皮小巴停运,唯一通路是后山废弃的机耕道,积雪已过膝。
沈砚咬牙,从床底拖出一辆旧雪地摩托——去年为进山买咖啡生豆换的,机油早已凝成浆。他往油箱浇了一瓶热水,点火,轰隆隆的引擎声劈开雪幕,像深夜拉响的警报。
5 宫缩已缩短到五分钟一次。林羡套上最大号的羽绒服,拉链只能拉到三分之二,肚子像一轮不肯妥协的月。外婆把提前备好的产包塞进车里,又塞一只灌满热水的玻璃茶缸:“路上捂肚子,别让孩子冻着。”
6 雪地摩托只能坐两人。沈砚把驾驶座让给林羡——她个子小,可以半躺在他怀里;自己跨坐后座,双脚蹬在滑行板上,双手死死握住车把,像把整个人做成一具安全带。
7 大灯劈开雪幕,光柱里雪片狂舞,像逆向的流星雨。机耕道左侧是悬崖,右侧是深沟,路面被积雪掩埋,只能凭记忆判断方向。每一次颠簸,林羡都觉肚子猛地一紧,疼痛像电流从脊背窜到喉咙,她却咬唇不吭声——怕一出声,就泄了劲。
8 开到半山腰,摩托突然熄火——机油冻住,火花塞罢工。沈砚跳下车,用身体挡住风口,脱下羽绒服裹在林羡肚子上,自己只穿一件毛衣,跪在雪地里拆火花塞。雪落在他睫毛,瞬间化成水,像汗也像泪。
9 宫缩已缩短到三分钟。林羡半躺在座椅,手探进羽绒服,摸到腹底——宫缩硬得如石头,疼痛间隙,她甚至能摸到孩子的小脚,在掌心轻轻蹬了一下,像在说:别怕,我也在努力。
10 火花塞重新装好,引擎轰然响起。沈砚翻身上车,双手握住车把的瞬间,林羡看到他指节已冻得青紫,却仍回头冲她笑:“快到了,坚持。”
11 山脚,市立医院急诊科门前,灯光在雪雾中晕出一团暖黄。救护床被推出来时,林羡的宫缩已缩短到一分钟——宫口开三指,胎心监护仪上,小鼓点仍稳在150次/分。
12 推床滚过走廊,沈砚紧跟,雪水从他衣角滴落,在地面连成一条蜿蜒的线。医生快速问诊,他答得简洁清晰,像汇报项目,却掩不住尾音的颤。
13 产房大门合拢前,林羡突然伸手,抓住他湿透的袖口,声音被疼痛扯得破碎:“等我——和孩子。”
沈砚俯身,吻落在她额心,声音低哑却稳:“我等你,等孩子,等春天。”
14 大门“砰”地合上,红灯亮起。男人站在门外,雪水顺着发梢滴落,在脚下积成一滩深色影子。他抬手,把湿透的毛衣脱下来,拧出一股冰水,重新披上,却从口袋掏出那只早已备好的胎心听诊器——塑料圆盘,耳机线缠得整整齐齐。
他把耳机塞进左耳,把圆盘贴在产房门上,像贴上一面共振的鼓——
咚咚咚咚咚——
是小鼓点,也是大雪封途里,唯一不灭的灯。
15 灯,一直亮到黎明。雪停了,东方泛起蟹壳青,产房大门终于再次打开——
“母子平安,七斤二两,男孩。”
沈砚站在原地,雪水与泪水一起滴落,却笑得比任何一次都明亮,像有人在他眸里点了一盏长明灯,再也不灭。
16 大雪封途,产灯微,
而心跳,
终于在大雪尽头,
亮成一束——
永不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