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孕十二周，青岙的雨连下三天，像给山谷装了一道回声壁。林羡的早起反应突然减轻，胃不再翻江倒海，反而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慌——仿佛大海退潮，留下一片陌生的沙滩。
沈砚比她紧张，每天数她吃了几勺饭、喝了几口水。夜里，他把手贴在她小腹上，一动不动地等，像守着一只尚未破壳的鸟。
2 市立医院预约短信发到手机时，林羡正在后廊剥青豆。B超单上写着：NT检查＋多普勒胎心监测。她盯着那行字，指尖沾了豆膜的湿凉——那是第一次，与“胎音”两个字正面相遇。
3 回程的绿皮小巴摇摇晃晃，雨点打在车窗，像无数细小的鼓槌。沈砚撑着伞，大半边遮在她头顶，自己肩膀湿透。上车前，他悄悄买了一只简易胎心听诊器——塑料圆盘，连着耳机，包装盒上印着粉红色的胎儿剪影。
4 检查当天，雨停了，阳光薄得像被水滤过。B超室里，耦合剂冰凉，探头在腹部轻移。黑白屏幕一闪，出现一只蜷缩的小小剪影——头臀径5.4cm，NT值正常。医生移动光标，忽然一阵急促的“咚咚咚咚”充斥整个房间——
180次/分，比成人心跳快两倍，像暴雨砸在铁皮屋顶。
林羡猛地抓住沈砚的手，指甲陷入他掌心。男人眼眶瞬间发红，却笑得比任何一次都明亮，像有人在他眸里点了一盏长明灯。
5 医生递来打印单，小小身影被白色箭头指着，像地图上的新大陆。沈砚双手接过，低头时一滴汗落在纸面，瞬间被吸收——仿佛未来，也在悄悄收纳他的温度。
6 傍晚回到青岙，老屋安静。外婆去邻村看戏，只剩雨后的风，在窗棂间来回穿梭。林羡洗漱完，半靠在床头，看沈砚蹲在床边，对着说明书组装那台简易胎心听诊器——塑料圆盘，耳机，两节七号电池。动作笨拙，却极认真。
7 终于装好，他抬头，声音低得怕惊动尘埃：“我……能听吗？”
林羡点头，把睡衣下摆轻轻撩起。圆盘贴上小腹，冰凉，她微微瑟缩。沈砚用掌心焐热了几秒，才重新贴上，耳机塞进左耳，右耳留给她——
世界瞬间安静，只剩雨檐滴水，和彼此交叠的呼吸。
8 起初，只有她自己血管“嘶嘶”的回声，像远处潮汐。几秒后，忽然一阵极轻、极快的“咚咚咚咚”穿过耳机——细密、有力，像深夜有人在空房间里敲墙。
沈砚指尖一颤，猛地抬眼，眸底映着床头的暖灯，像湖面碎金。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伸手覆在她手背上，掌心滚烫。
9 林羡取下耳机，贴在他耳廓——那串小鼓点，再次撞进他的世界。男人眼眶微红，唇角却止不住上扬，像孩子第一次看见雪。
“这是……我们的？”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嗯，180次，比你还急。”林羡笑，泪却滚下来，烫在圆盘边缘。
10 夜渐深，外婆仍未归。两人并肩靠在床头，耳机一人一只，静静听那串小鼓点在黑暗里奔跑。它不知疲倦，不问前路，只以纯粹的速度，宣告存在。
11 林羡把B超单折成四方，塞进玻璃罐底层——压在父亲印章、外婆纸飞机、第一粒叶酸之上，像给时光的抽屉，放进最新的一张底片。
12 灯熄，耳机仍未取下。雨后的月光移过窗棂，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也落在那只塑料圆盘上——圆盘里，一颗小小的心脏，正贴着母亲的腹壁，向外面的世界，发出第一声——
咚咚咚咚咚——
像说：
“我在，我在，我在。”
13 外婆回屋时，只见黑暗里两道剪影，肩并肩，头靠头，像两株被月光浇在一起的树。她悄悄阖上门，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树已栽，星已归，
而新的心跳——
正在夜色里，
巍然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