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初,青岙山褪了暑气,蝉声嘶哑。林羡趴在吧台后清点豆子,忽然觉得胃被一只无形的手拧了一下——酸,带一点眩晕。她以为是低血糖,吞下一块黑巧,却反被苦意激得眼角泛泪。
2 类似的症状持续一周。清晨,她站在井台边刷牙,干呕声惊飞屋檐的斑鸠。外婆拄着拐杖出来,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把蒲扇往她背上轻轻一拍:“去卫生所看看?”
林羡笑:“可能是胃炎,我备点药就好。”
3 真正让她停下手的是某个深夜。沈砚在后院打磨新吧台,火星溅到夜空,像小型烟火。她端着水杯路过,一阵风掠过,把木屑与火星一起卷进喉咙——她突然弯腰,水杯“当”地落地,水花溅在脚背,冰凉。
沈砚扔下砂纸冲过来,掌心覆在她后背:“怎么了?”
林羡摇头,却在他臂弯里再次干呕,眼泪被逼出来,挂在睫毛上晃。
4 第二天一早,她独自去了镇卫生所。内科医生听完症状,递来一支一次性采血管,又指了指走廊尽头:“顺便验个尿,排除怀孕。”
“怀孕”两个字像小石子落进湖面,林羡怔了一秒,才接过试管。
5 检验科窗口简陋,帘子半掀。护士把试纸浸入尿液,三十秒后,两条红线缓缓浮出——一深一浅,像初升的朝霞。
林羡站在窗口,呼吸停住,耳边只剩自己心跳:砰、砰、砰。
护士笑:“阳性,建议去市医院做个B超确认孕周。”
6 她走出卫生所时,阳光白得晃眼。口袋里的试纸被折成小小一方,边缘割着掌心,却感觉不到疼。脑海里轮番闪过的,是父亲病危时母亲红肿的眼,是外婆在ICU微弱的呼吸,也是沈砚肩上的七道缝针——
然后,画面停住:一株刚栽的梧桐,在月光下轻轻摇晃。
7 皮卡停在巷口,沈砚正在搬货箱。见她回来,远远招手:“今天豆子到得早,我买了新磨……”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她发白的脸色。
“怎么了?”他放下货箱,大步走近,掌心自然而然贴在她后背,“哪里不舒服?”
林羡抬眼,目光落在他锁骨上那道淡色旧疤,忽然伸手,抓住他T恤前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沈砚,我……好像怀孕了。”
8 世界仿佛被按下静音键。沈砚的呼吸停了两秒,然后骤然加重,掌心从她后背移到她肩膀,紧紧握住,声音低哑却稳:“先去医院,确认再说。”
9 回程的四十分钟,绿皮火车空荡荡,车轮节奏分明。林羡靠在座椅,车窗外的稻田飞速后退,像被谁拉动的胶片。她低头,看沈砚的右手——他始终握着她的左手,拇指一下一下摩挲她无名指上的梧桐戒,仿佛在给未知的未来,校准频率。
10 市医院B超室,耦合剂冰凉,探头在腹部轻压。黑白屏幕上,忽然出现一枚小小的跳动——节奏快而有力,像夏夜突来的骤雨。
医生移动光标:“胎心正常,孕7周+。”
林羡猛地抓住沈砚的手,指甲陷入他掌心。男人眼眶微红,却笑得比任何一次都明亮,像有人在他眸里点了一盏灯。
11 出医院时,夕阳正落。沈砚走到垃圾桶旁,掏出那张被攥得皱巴巴的初测试纸,展平,又折成四方,放进贴近胸口的衬衫口袋——与十年前那只旧MP3并排。
“留作纪念。”他声音低,却带着一点孩子气的认真。
12 回程火车上,林羡靠在他肩头,轻声问:“你怕吗?”
沈砚摇头,掌心覆在她尚平坦的小腹,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尘埃:“怕什么?它来得刚刚好。”
13 夜色降临,青岙的灯串亮起。咖啡车旁,那株新栽的梧桐在风里轻轻摇晃,叶背翻飞,像无数只振翅欲飞的绿蝶。
林羡把B超单塞进玻璃罐底层,压在父亲印章与外婆的纸飞机之间——一层旧故事,一层新生命,像给时光加了个脚注。
14 沈砚关了灯串,只留吧台一盏小灯。他伸手,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而稳:
“林羡,谢谢你把归途,续成三部曲。”
15 月光下,两枚梧桐木戒悄然相撞,发出极轻的“嗒”,像给未知的明天,上了第一把锁。
试纸双痕,喜惊围;
而心跳,从此有了——
两条并行的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