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月半,晴转多云。青岙后山的小路被昨夜的雨水洗得发亮,石缝里渗出细细的泉声。林羡提着一只竹篮,篮里盛着折好的纸鸢与一叠素色纸钱,纸鸢翅膀上用铅笔写着细小的字——“致爸爸”。
沈砚走在前面,手里握一把柴刀,左肩那道缝针旧痕被晨光映得粉白。他不时挥刀劈开横斜的野枝,让出一条路,也仿佛给往事劈出一道缝。
2 山腰有片野生的梧桐林,林深处隆起一座简陋的石堆——那是林羡父亲的衣冠冢。十年前搬家仓促,连遗骨都未能迎回,只得以镇纸、眼镜与一本工作笔记陪葬。石堆早已被藤蔓缠绕,像被岁月织进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3 林羡蹲下身,拨开乱草,把镇纸轻轻放在石顶——正是铁盒里取出的那枚“致远”印章,铜面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暗光。沈砚退后两步,点燃三炷线香,烟缕笔直上升,像一条不肯弯曲的追问。
4 纸鸢一只只放飞。林羡用细竹篾做骨,糊以桑皮纸,尾翼坠着极轻的铜丝,风一过,便在梧桐林间盘旋,像寻找出口的魂。她松手,第一只纸鸢扶摇直上,翼尾小字被阳光照亮——
“爸,我回来了。”
5 第二只,第三只……每一只都载着一句迟来的告别。最后一只是双翼,展开足有半臂,她转身递给沈砚:“你也放一只。”
男人接过,却从口袋掏出钢笔,在翼背写下一行小字——
“沈氏欠债,今日开始还。”
他抬手,纸鸢迎风而起,刹那间掠过树梢,与林羡那只交叠,又分开,像两条短暂重逢的河,终于各奔天际。
6 纸钱点燃,火舌卷上素白纸蝶,翅影在热浪里扭曲、飞起,再化为灰。林羡跪下去,额头抵着冰凉石面,声音被火烤得发哑:“爸爸,我找到了证据,也找到了——并肩的人。”
沈砚随之跪下,却不是祭拜,而是面对石堆,面对林羡,也面对自己肩上的旧疤:“伯父,火是我父亲点的,债我来还。请您安心,也请您见证。”
7 火势渐弱,灰烬被风卷起,有几片竟飞向高空,与尚未落下的纸鸢相遇,一时竟分不清谁是火,谁是风。林羡伸手,抓住一片飞灰,攥在掌心,烫,却未松手。
8 下山时,日头已过午。两人走到山脚的溪流边洗手,水凉,能照见天空。林羡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动水纹:“等一切结束,我们把爸爸接回老宅,好不好?”
沈砚点头,却补一句:“接他之前,先让沈崇文来道歉。”
9 回程的皮卡停在溪旁阴凉处。车门合上的一瞬,林羡从包里取出那只焦黑纸鸢镇纸,轻轻放在仪表台中央——铜印朝上,像给未来导航。沈砚侧目,伸手覆在她手背,两人都没说话,却同时抬头看向后视镜——
镜里,青山渐行渐远,纸蝶与灰烬早已分不清,却仍在阳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10 车驶上乡道,蝉声炸开,像为这场迟来的祭拜,奏出一首高亢的尾音。林羡摇下车窗,风涌进来,把掌心那片灰烬吹散,也吹干她眼角未落的泪。
11 她伸手,把车载音响调到最大,旧吉他前奏流出——《归途有风》。却不再是从前那种苍凉,而像被夏阳重新编曲,带着草木与溪水的甜。
沈砚跟着旋律轻敲方向盘,偶尔侧目看她——阳光在她睫毛上跳动,像给未来镀了一层金边。
12 青山远去,纸蝶无踪。
而那只被火烤过的纸鸢,
已在两人心里,
悄悄长出新的骨与翼——
等待下一次,
更高更远的——
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