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月中旬,青岙的蝉声开始试探性地响起,像谁在树梢调试一把走音的吉他。林羡把最后一张“装修验收单”递给沈砚时,男人正半蹲在院角,用铁锹拨开被雨水泡软的土——那里,要栽一棵真正的梧桐。
“验收合格?”他侧头,额角挂着细汗,却带着笑。
“合格。”林羡把单子卷成筒,轻敲他肩,“不过树死了要扣工资。”
沈砚失笑,接过小苗——一株不过手腕高的青皮梧桐,根系被湿麻布裹得严严实实。铁锹挖下,泥香溅起,像给老宅重新按下心跳。
2 树苗入坑,他单膝点地,一手扶干,一手回土,动作缓却稳。林羡蹲在旁边,用手指把泥缝压实,指尖沾了湿土,像沾了墨。
“三十年后才能成材,你等不等?”她随口问。
“等。”男人声音低,却带着风,“三十年后,它替我遮荫,我替它——”他顿了顿,侧首看她,“替你撑腰。”
3 浇完第一桶水,沈砚从口袋掏出一条软尺,量树高,在干上轻轻刻一道细线——仅毫米深,不细看几乎找不到。
“以后每年今天,刻一道,看我们谁长得快。”
林羡笑出声:“树肯定比你快。”
“那我也刻。”他扬眉,“刻到刻不动为止。”
4 午后,阳光暴烈。新栽的梧桐叶蔫蔫垂着,像被晒皱的绿纸。林羡把咖啡车推到树旁,撑起折叠遮阳棚,棚影恰好罩住小苗——像给婴儿打伞。
沈砚拿来剪枝器,把过长的顶梢剪掉一小截,动作利落:“摘心,让它往横里长,早日成冠。”
林羡忽然伸手,把他头顶一片碎叶拿掉,指尖顺着发梢滑到后颈,停了一秒,像给树也给他——摘了个心。
5 傍晚,蝉声终于连成一片,嘈杂却热闹。外婆摇着蒲扇,坐在后廊看两人忙进忙出,忽然笑:“树栽了,蝉来了,店面也好了——就差一场雨,把尘压一压。”
6 雨说来就来。乌云从山脊滚落,风带着土腥味。沈砚拉着林羡躲进檐下,却见那棵小梧桐在风里摇晃,叶背翻飞,像无数只振翅的绿蝶。
雨点砸下,泥水四溅,树苗一次次被压弯,又一次次弹回。林羡看得心惊,忍不住要冲出去撑伞,却被沈砚握住手腕:“让它自己立,根才扎得深。”
7 暴雨持续十分钟,戛然而止。夕阳从云缝探头,光线像被洗过,清澈得近乎透明。小梧桐顶端挂着晶莹雨珠,风一过,簌簌落下,却挺直了腰杆。
林羡蹲下身,看泥面被雨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中间一圈却完好——那是树根新扎的痕迹,像有人在地底悄悄攥紧了拳头。
8 她伸手,与沈砚十指相扣,掌心贴着湿泥,也贴着彼此跳动的脉。蝉声在头顶炸裂,像为这场雨,也为他们,奏出一首高亢的前奏。
9 夜渐深,灯串亮起。两人在井台冲洗工具,水桶相撞,叮当作响。沈砚忽然开口,声音混在蝉鸣里,却格外清晰:“林羡,等树长到第二道刻线,我们结婚吧。”
林羡把水管关上,世界瞬间安静,只剩蝉声与他眼底的光。她侧头,看他眉尾还挂着水珠,却掩不住认真与紧张。
“好。”她点头,声音轻,却像给树也给他——又刻了一道线。
10 月光移过,新栽的梧桐投下细细的影子,落在两人脚背,像一条尚未长大的时间轴。沈砚伸手,把她湿发别到耳后,指腹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停住,轻轻抬起——
吻落在额头,像给树苗盖上的那层湿土,柔软、温热,带着未来的重量。
11 蝉声继续,灯串继续,月光继续。
新树手栽,等蝉嘶——
也等一场,属于夏天的誓言,
在泥香与月光里,
悄悄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