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月仲夏,青岙山被雨水洗得苍翠欲滴。傍晚六点,老宅后院第一次亮起一条暖黄的灯带——像有人在灰旧画布上,斜斜抹了一笔蜜。
灯带尽头,是新挂的木质招牌:
月沉西
Slow Coffee & Lost Stars
右下角,一只极小的纸飞机浮雕,翼尾染了夜光漆,一暗就亮。
2 今天,是「月沉西」试营业第一日。
没有剪彩,没有花篮,只有一块黑板架在巷口,手写粉笔字:
「归来挂牌,人共杯。
首杯免费,故事换豆。」
3 外婆穿了件崭新的青花布衫,领口别着沈砚雕的木栀子,坐在吧台内侧的小马扎上,负责“收故事”。她面前摆着一只搪瓷缸,缸里已躺着几枚硬币,更多的是折成各色的纸条——
「今天毕业,想对前女友说对不起。」
「妈妈病了,希望明早醒来不疼。」
「愿青岙的风,永远这么温柔。」
外婆每展开一张,就眯眼笑,把纸条折成纸飞机,排在吧台沿——短短几小时,一排纸飞机已快排到咖啡机。
4 林羡负责出杯。新机磨合得极好,磨豆声清脆,像夏夜磕碎一颗玻璃糖。首杯拿铁,她拉花失败,索性在奶泡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纸飞机,推给沈砚:“试飞。”
沈砚抿一口,眉尾轻挑:“熟了,可以载客。”
5 夜渐深,巷口人声却未散。第一批客人是放学的高中生,第二批是附近民宿的住客,第三批竟来了镇上老人——拄着拐杖,点一杯“桂花拿铁”,说要尝“年轻人说的归途”。
吧台只有三米长,却挤满不同年龄的影子。沈砚负责手冲,滤纸一折一压,像把岁月折成方片;林羡负责意式,蒸汽棒“嗤嗤”作响,白雾腾起,像给夜色撒糖霜。
6 十点整,黑板上的粉笔字被夜露晕开,最后一杯免费咖啡也送完。林羡关灯带,只留吧台一盏小射灯,光圈里,外婆正把最后一架纸飞机摆好,回头冲她笑:“故事收了一箩筐,明早当柴火烧。”
7 客人陆续散去,巷口重归寂静。沈砚把门板一块块合上,林羡在后台冲洗杯具,水声哗啦啦,像给这一夜拉下帘幕。
擦到最后一支奶缸,她忽然抬头:“沈砚,营业额你猜多少?”
男人把抹布搭在椅背,随口报:“两千四百六。”
林羡瞪圆眼:“你怎么知道?”
他抬手,指了指收银平板:“我设的语音报账,每出一杯,后台同步。”
说着,他把手机递给她,屏幕上是实时曲线——一条温柔上扬的弧,终点恰好停在2460。
8 林羡轻哼:“奸商。”却忍不住嘴角上扬,把今日账本点开,在支出栏添了一笔:
「合伙人晚餐——素面两份,0元(自家厨房)。」
沈砚凑过来看,低声笑:“工资什么时候发?”
“月底,盈利先还你设备款。”
“那我不领工资了,折成股份。”他顿了顿,补一句,“让我从30%涨到35%,就行。”
林羡拿笔头敲他手背:“看你表现。”
9 收拾完毕,两人搬出两张小马扎,坐在后院井台。夜风带栀子香,灯串在头顶一闪一闪,像低垂的星。
沈砚开了两罐冰镇气泡水,“咔”一声,白沫涌出来。他递一罐给林羡,罐壁相碰,发出清脆的“叮”——
“为第一天。”
“为归来。”
10 外婆早已睡下,屋里只留一盏壁灯,黄光透过窗棂,落在井台,像给夜色盖上一层薄被。远处传来几声犬吠,随即归于静寂。
林羡仰头,看月挂中天,轻声道:“原来挂牌,是这种感觉。”
沈砚顺着她目光,也望向那轮将满的月:“像给漂泊的行李,贴上一个新地址。”
11 她忽然伸手,从口袋掏出两枚小巧的金属徽章——是今日用剩余木料,自己画的图样,找镇上的刻字店做的。
一枚刻着「月沉西」,一枚刻着「纸飞机」。
她把「纸飞机」别在他胸口口袋,动作轻得像怕惊动呼吸:“合伙人徽章,编号001。”
沈砚垂眼看她,把自己那枚「月沉西」别在她围裙系带,指尖在布料上停了一秒,像按下某个确认键。
12 月光移动,徽章偶尔相撞,发出极轻的“嗒”。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只是并肩坐着,听风穿过灯串,发出细碎的“沙沙”——像给归途配的伴奏,温柔而笃定。
13 夜渐深,井台水影里,两轮月亮并排躺着,偶尔被风揉碎,又很快重合。林羡把空罐捏扁,起身伸懒腰,小声打哈欠:“收工吧,明早还要烘豆。”
沈砚点头,却在转身的瞬间,极轻地握住她手腕——掌心温度透过皮肤,像月光落在海面,不惊波澜,却足以让人知道:潮汐来了。
14 灯串熄灭,最后一粒光点,像被谁悄悄收进口袋。老宅重归寂静,唯有招牌上的纸飞机,在夜风里微微发亮——
归来挂牌,人共杯;
而杯沿相碰的轻响,
便是此后岁月,
日日重复的——
归途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