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光像一条被拉长的银线,从天井泻进八仙桌。林羡把铁盒里的文件依次排开,最后才取出那张折成四方的便签——纸色暗褐,边缘脆硬,一碰就掉渣。她轻轻展开,父亲潦草的钢笔字立刻跳进眼里:
“若我出事,去查沈氏1998年造纸厂污水案。”
墨迹因为曾经浸湿,晕出毛刺,像一段不肯安静的呐喊。
2 沈砚被这行字烫到似的,指尖微颤。他当然记得1998——那是沈氏扩张最关键的一年,江城上游的青岙溪突发大面积死鱼,媒体直指造纸厂排污超标,最终却因“证据链缺失”不了了之。那一年,他九岁,被父亲带去工厂参观,隔着栏杆看见污水管像一条黑龙,喷吐浊流。
“我早怀疑里面有东西。”他声音低哑,却不得不面对另一个事实:主事者,正是沈崇文——他的父亲。
3 林羡把便签放到灯光最亮处,意外发现纸背透出淡淡轮廓——像是曾被什么压过,留下折痕以外的图案。她取来铅笔,侧锋轻轻涂抹,线条逐渐显现:一只纸鸢,双翼展开,翼尾各写一行小字。
左:低飞入浊水
右:昂首向清天
中央,则是一个极小的篆印——林。
4 图案完整的那一刻,旧日记忆像被掀开一角的井盖,轰然冲上。林羡想起父亲工作台常年压着的那只木制纸鸢镇纸,翼尾便刻着这两句。父亲笑说:这是林氏印业创始人的手书家训——“低处做事,高处立心”。镇纸在搬家那晚失踪,她以为被债主丢砸,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现。
5 她翻箱倒柜,终于在老屋杂物间找出那只镇纸——梧桐木,被火烤得半边焦黑,翼尾字迹却奇迹般清晰。把镇纸压在便签上,图案完全重合,像一把钥匙对准了锁孔。
沈砚凝视焦痕,喉结滚动:“这镇纸,怎么会烧毁?”
林羡抬眼,声音发颤:“搬家那夜,有人往院里扔燃烧瓶,父亲冲进去抢保险箱,顺手把镇纸也带出来......火就落在他背上。”
6 沉默在两人之间膨胀。沈砚忽然伸手,把焦黑镇纸握进掌心,木质纹理硌得生疼,他却愈握愈紧,仿佛要把十年愧疚碾碎在掌纹里。
“我会找出当晚的全部真相。”他哑声开口,目光像被磨砺的刀锋,“包括谁点的火,谁下的令。”
林羡深吸一口气,把便签重新折好,放进一只透明证袋:“纸鸢字迹尚依稀,但足够指路——污水案、燃烧瓶、低价收购,全串在一条在线。”
7 夜已深,她打开笔记本,新建文档命名「纸鸢1998」,首行写下:
(1)青岙溪死鱼事件——排污数据去向?
(2)林氏镇纸被焚——燃烧瓶何人投掷?
(3)收购合同压价——董事会纪要谁签字?
每敲一行,键盘声都像在暗夜里擦亮一根火柴。
8 沈砚则从铁盒底部,取出那张被父亲撕去半角的《江城日报》复印件——标题:“造纸厂达标排放,群众误会已澄清”。空白处,有人用红笔潦草写着:假的。
笔迹,与便签上的“去查污水案”如出一辙——林致远生前留下。
9 两人对视,眼底燃着同一束光——那不是旧情复燃,而是并肩作战的火焰。沈砚率先伸手,掌心向上:“证据共享,直到真相大白。”
林羡把指尖放上去,轻轻握住:“也直到,该受罚的人受罚。”
10 月光西沉,纸鸢镇纸静静躺在桌面,焦黑与洁白交界分明。林羡把便签贴在旁边,像给一段被烧毁的岁月,重新插上翅膀。
窗外,夜风拂过残存的梧桐枝,影子投在墙壁,恰如一只振翅欲飞的纸鸢,字迹虽淡,却终于指向——
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