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明过后,小城连日放晴。省立医院住院部走廊的消毒水味里,混进了窗外槐花的甜。护士把最后一张《出院小结》递到林羡手里时,阳光正好穿过百叶窗,在纸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横纹,像一条被拉长的归途。
“病人恢复良好,回去注意营养,按时复健。”声音轻快,带着季节性的暖。
林羡道谢,把小结折好,抬头寻找外婆——老人正坐在轮椅里,身上那件浅青花布外套是出院前新买的,领口别着一枚小小木针:沈砚用梧桐边料雕的纸飞机,寓意“平安返航”。
2 返航的交通工具依旧是那辆二手皮卡。沈砚提前一天把车开到4S店做了全面检查,后座铺上厚棉被,车窗贴了遮光帘。他左肩的伤已拆线,七道缝针痕迹尚带淡粉,却不妨碍单手打方向盘。
车门拉开时,他先伸手扶外婆,老人却笑着摆摆手,自己扶着门框,颤颤巍巍站起,像棵老树立在春风里:“我还能走,不用扶。”
林羡跟在后面,悄悄去拉沈砚的袖口,小声问:“腰还疼吗?”男人摇头,压低嗓音回:“比起被棍子砸,外婆的体重简直是奖励。”
3 办理结算的窗口前,林羡把医保卡、银行卡一并递进去。几秒后,POS机“嘀”一声——报销过后,个人承担部分两万七,正是她银行卡里所剩无几的余额。
收据打印出来,她还未伸手,沈砚已先一步把回执单抽走,折好塞进自己钱包:“先欠着,年息三厘。”
林羡瞪他,他侧头笑,眼尾弯出细小的褶:“欠条回去写,按手印。”
4 回城的车开得很慢。车窗降下一条缝,田野的风灌进来,带着泥土与青草破土的腥甜。外婆靠在后排,怀里抱着一只保温壶——护士送的“康复汤”,她坚持要自己拎,像宣示主权。
林羡坐在副驾,膝头摊着一本速写本,却迟迟没动笔。余光里,沈砚的右手搭在方向盘,袖口挽到小臂,淡粉色针迹在日光下几乎透明。她忽然伸手,指尖轻触那七道痕,声音低却认真:“回去以后,别再扛东西了。”
男人“嗯”了一声,掌背翻过来,指尖在她指缝里停了一秒,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继续扶方向盘。
5 车过青岙山隧道,光线骤暗。外婆在后排轻轻咳嗽,林羡回头,老人却摆摆手,目光落在车窗外——隧道壁灯一盏盏掠过,在她脸上投下流水似的光影。
“羡羡,”老人声音沙哑,却带着笑,“以后就在小城开你的咖啡车吧,别来回跑。山里的风,比江城的雨养人。”
林羡鼻尖一酸,点头:“好,不跑了。”
外婆又看向驾驶座,语气轻得像在闲话家常:“小沈啊,你也别总来回折腾,肩上的疤还没长结实。”
沈砚抬眼,透过后视镜与老人对视,声音温和:“听您的,以后就在镇上折腾。”
6 出了隧道,阳光重新泼进车厢。林羡眯起眼,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折叠的A4纸——那是她昨晚写好的“副店招”草图:手写体「月沉西」三个字下方,画了一只极小的纸飞机,机尾拖出半道弧线,像将落未落的月亮。
她把图递到沈砚面前:“回去你帮我刻,挂在咖啡车窗口。”
沈砚侧目扫了一眼,嘴角上扬:“好,用梧桐木,还是老香味。”
7 傍晚六点,皮卡驶进青岙巷口。晚霞像打翻的胭脂,把河面、石桥、旧墙都染成温柔的橘。咖啡车停在老地方,车厢顶新装了折叠篷,风一吹,布幔鼓起,像一面等待归航的帆。
沈砚先下车,绕到右侧拉开车门,外婆却坚持自己下地,手扶住他伸来的胳膊,脚踩上青石板那一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家的味道。”
8 林羡拿钥匙开车厢,门锁“咔哒”弹开,一股淡淡的咖啡香扑面而来——她前日烘的豆子,还留在磨豆机里。她伸手摸向操作台,指尖触到一只小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枚新刻的印章:「月沉西」三个字,刀法干净,边缘带着木质的温润。
盒底压着一张便签,字迹锋利——
“房租已付,合伙人沈。”
9 最后一缕霞光落在印章上,林羡指腹摩挲那三个字,忽然鼻尖发酸。她回头,沈砚正扶着外婆进门,背影被夕阳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像一幅刚上好色的木版画。
她轻轻合上木盒,抬眼,天边的月亮已淡淡浮出,白而细,像谁不经意划亮的一根火柴,却足以点燃整条归途。
10 签字笔在出院小结末尾留下一个黑点,日子被正式翻页。
曰暖晞——
阳光刚好,不燥不烈;
雪已化,风带甜,
归途的人,终于落地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