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府那几名家奴护院见石光祖已死,便纷纷扔下手中兵刃,磕头作揖哀告司马长缨道:“大侠明鉴!小人等以前俱是被石光祖蒙骗胁迫,所做所为实属逼不得已!请大侠慈悲,放我等一条生路吧!”
司马长缨面如坚冰,高声唤道:“绝命书何在!”便有一名黑衣人快步上前,将一叠纸张呈与司马长缨。石府家众见了,面色忽然惨变!更有几个侍女已然嚎哭出声!却被两厢黑衣人持刀压住脖子,便立时又没了动静。
司马长缨手持那叠纸张怒道:“你等应该知道我手中拿的是什么!”说着,环视当场,目光有如刀锋自每人脸上划过!
接着道:“这便是你等与石光祖亲手签下的绝命书!你们当中虽也有未曾吃人的,可是明知石府是地狱魔窟,依旧助纣为虐!只为自身富贵荣宠而为虎作伥!签下这灭绝人性的文书,不惜诓骗挚友亲朋进入石府为其所害!那三个人贩子已经害了三十六人!而这十几年间,拜你等所赐,被害者竟不下四十人!你们这些毫无人性的东西,比起那石光祖更为可恨!”说着,右手向上抬起!接着道:“若留你等在世,人间岂有正气可言!”言毕,手向下落!
马乘风与众黑衣人在他抬起手时已然会意,早已蓄势待发!及至司马长缨手一落下,只听马乘风低吼了一声“杀”!“杀”字出口,人已来到那几个家奴护院身前,手起戟落之间便有两人毙命!另一人方待起身,便被他一脚扫断了脖子!
双戟自两名家奴身上拔出,便以戟上月牙翅横扫第四人,竟生生削下半个头去!众黑衣人也一起动手!一时间石府大院中喝叱连声,惨呼不绝!不到一炷香时候,一切又都归于寂静。
司马长缨走出石府大门,街上早已有二十余架大车等候!大院之内,黑衣人分作几队,检验尸身,搜集金银,搬运装车。他们行动迅捷有序,各自按部就班,而彼此之间并无一言!
司马长缨举头望向天际,见乌云翻滚,好似墨海翻波!而明月皎皎,偶然自云层之中探出一丝光亮。不由喟然而叹道:“明月在天,曾见人间杀伐无数!乌云盖野,其中收纳几多冤魂?”
忽见马乘风来至近前,手中拿了一本册子向司马长缨道:“大哥,这东西在石光祖内堂密室中搜出,想必与那厮所作恶事相关!请大哥看看,许有我等未曾探知之事也未可知。”
司马长缨微笑道:“这就是了,三弟教的好学生便该如此。这类物事,不可轻毁,大凡机密,多在其中!”说着接了过来,只见册首以楷书写了“白衣详录”四个字!不暇细观,便收于袍袖之内,问马乘风道:“可曾收拾停当?”
马乘风被他突然一问,立时僵住!眼睛瞪得溜圆,张口结舌,欲言又止,一拍大腿道:“只顾杀得痛快,却忘了这些杂事!”说着,一阵风似地跑进石府,须臾便又折返回来,身后还跟了一名黑衣人。
马乘风带了黑衣人来到司马长缨面前问道:“可曾收拾停当?”那语声语气同司马长缨如出一辙!司马长缨正要责怪他怠惰,见下属在侧便只好忍住。
听那黑衣人禀道:“我等方才于府院之内已仔细查对,石府上下连同石光祖及三名人贩子共计五十四人无一漏网,另外还有四名孩童,不知如何处置?”
这时,刘云等人已从对街飘香馆赶回,其中四人将侯敬忠尸体抬进石府内院。刘云见司马长缨听人禀事,便垂手立于一边。当听到尚存四名孩童时,便上前拱手道:“堂主,依属下之见,不如将孩童也一并杀了,免留后患!”
司马长缨闻言,眉宇之间阴云骤起!沉声道:“大胆!你怎敢出此狂乱之言!”刘云刚才杀了侯敬忠,正因手刃仇敌而狂喜!今见司马长缨生怒,便立时跪下道:“堂主息怒,属下只因一时义愤才出此狂言,实无他意!”
司马长缨怒斥道:“你入我堂下非只一日,当知我隐星堂因何所立!我等所行决不为一己之私。生于乱世,替天行道,只为伸张正义!不顾生死,唯求扫除世间大恶,为善者伸眉!似你方才所言,一味杀戮无休,又与石府之人何异?”刘云无颜以对,垂首肃立。
司马长缨见他面有悔色,是以又道:“你可知道此次行事,天玑堂中我为什么只准你一人进入石府?我固知你与石光祖、侯敬忠二人有血海深仇!然今夜你本已大仇得报,却又生妄杀之心,难道忘了自己当年是如何九死一生的吗!从今往后,你须收心敛性,断不可复生此念!否则休怪堂规无情!”
刘云闻教,满面羞惭,退在一旁!司马长缨转身令那禀事之人道:“你与秦堂主速将那四个孩子送往城南灵缘寺!”又从身上解下一块腰牌递给他道:“你去时,可教秦堂主将腰牌交与灵缘寺住持了云大师,他自会安排周祥!”黑衣人领命而去。
马乘风道:“大哥,那侯敬忠也和石光祖是同样的人,我们为何不教燕先生将他府宅也一并端了!”
司马长缨道:“我早已查知,他虽与石光祖狼狈为奸,却尚存一丝人性。他府中上下,连同他妻妾儿女俱不知晓他原是羯族后裔,他亦少在自家周遭为恶。吃人之事也只在石府,故不曾累及家人。因此我与你三弟谋定,专等今日,候其来荆州为石光祖贺寿而将其并石府诸魔一并了结!”
约摸过了三刻时分,长街尽处忽然传来马蹄之声,四匹马疾驰而来!司马长缨对马乘风道:“五弟到了!”言尤未了,四匹马已奔至石府门前!
马尚未停稳,便有一人自马上一跃而下,身法极其利落!但见此人身材瘦削,年纪约摸二十岁左右。弯眉细眼,嘴角微微上翘,顾盼之间总有三分笑意!手上提一柄长剑,那柄剑也像极了他的身材,同样是又窄又长!这位年轻人就是司马长缨与马乘风的结拜义弟隐星堂下,天玑堂堂主秦不快!
当年,司马长缨等五人义结金兰,之后发起隐星堂。五人当中四男一女,秦不快本是他兄妹五人中最小的,年方十九。伶俐乖巧,心思机敏,武艺颇精,最得众人喜爱!
当下秦不快向二人跟前见礼道:“大哥、二哥!好多时日未见,可想煞小弟了!”他说话时语音嘹亮,音调皆往上扬!在这幽闷暗夜之中听来极是轻快!
司马长缨方待扶住他,却见马乘风一步窜过来!伸双手于秦不快腋下,猛然向上一端!他整个人便像个孩子一样被马乘风高高举起!大笑道:“好你个臭小子,这多时日也不见你身上长几块肥肉!又要练我的双戟,你的功力还是不够啊!”
马乘风连举了几次,秦不快竟挣脱不开!便连连求告于司马长缨道:“大哥快管管他,二哥又在欺负我了!”秦不快身后的三名汉子见此情景也不住偷笑。司马长缨只得板起脸来斥道:“二弟不可无状,正事要紧!”马乘风这才放他下来。
秦不快一旦得便,竟背起双手,拿腔作势道:“马二爷心中最重要之事,莫过于欺负秦堂主!看来我还得教教张铎先生,要他罚你再钓一百尾活鱼才是!”
马乘风闻言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哎呀臭小子,原来是你出的馊主意!”说话间又探手来捉秦不快,可此番哪能再捉得到他!只见他左闪、右闪连番腾跃,便已躲在司马长缨身后,所用身法竟是飞云渡!
马乘风还欲上前,司马长缨伸手拦住道:“二弟看我面上且饶他这一回!”又向另外两名黑衣人道:“你二人可速随马堂主去石府院内催促,这里我与秦堂主有要事商议!”
马乘风无奈道:“等我忙完,再与你这小坏蛋算账!”说完便走,边走还边回头看,秦不快仍在向他挤眉弄眼地做鬼脸!直到马乘风进了石府,才转身过来道:“大嫂和总堂,家中一切都好吗?”
司马长缨和声道:“你嫂子知你惦记她定然高兴!家中俱都安妥,她也惦记你。我临来时,她还教我一定告诫你,临敌对战,切不可犹豫心慈!”
秦不快闻言嗔道:“我就说这天下间对我最好的就是我嫂子!哪像你这般,只一味偏向我二哥!”司马长缨微笑道:“哦?你且说来听听。”
秦不快转着眼珠道:“这石府实为人间炼狱,石光祖更是害人无数!探得他内外实情,这其中也有小弟一份功劳呢!可今夜剿杀此贼,大哥却只叫我打扫外围!尽做些看门望风,抓人送人的小事!把石府里大刀阔斧杀奸除恶的痛快事全交给我二哥一人做了!知道的说这是荆州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洛阳呢!”一面说,一面看着司马长缨的脸色。
司马长缨听他言语之中确有些许怨气,却不急不恼,徐徐地问道:“小弟,你以杀戮为何等样事?”秦不快眨了眨眼道:“小弟不曾想过,大哥怎么看?”
司马长缨道:“在为兄看来,当是天下至难、至凶之事!何者?夫人生于天地之间,乃万物之灵长!生死之间,灵气存焉!勿论善恶贫富,尽皆一理。而杀戮,乃以刀剑重手,骤夺其灵!伤者灵气骤泻,莫不血溅三尺!继而抽搐呻吟,莫可名状!其灵既散,遍布于空冥之中,随人呼吸而入人体内。而施杀之人,亦秉灵气,必尽力排斥!然二气相攻于体内,势必伤及本身!是故,善者必痛苦难当,以致身心俱损!而恶者愈恶,终至疯癫痴狂!”
此中道理秦不快从未想过,是以满面尽是讶异之色!司马长缨见他若有所悟,心下颇感慰藉道:“那石府中人为恶世间,固然人人当斩,个个该杀!然阖府上下,五十余人同时被戮,场面何其惨烈!你虽身在荆州,除恶扬善本该一剑当先,然你年纪尚轻,其中大义未曾尽明,更难以持正驱邪!为兄的又岂能让这血污,迷了你的心智呢?”
这一席话,司马长缨虽是和颜悦色,却将道理讲得明了透彻!之后仍然含笑看着秦不快。
秦不快俊面通红,忙做解释道:“小弟其实并无嗔怪兄长之意,小弟岂会不知你的良苦用心?今后不管兄长教我做何事,小弟从命就是了。”司马长缨轻轻点头笑问道:“你且报与我听,我叫你做的事情如何了?”
秦不快立时回道:“飘香馆掌柜和几个伙计并住宿之人俱已被我使迷烟熏了,雷打不醒!睡到明日午时起身亦是早的!刘云结果侯敬忠时不曾留下血迹,仓室之中的暗门出口已经堵死,其余尽复原状!你自石府中递出来的三名男女,我已令崔先生看过,只是被下了蒙汗药,并无他伤,我遂暂将他三人安置在共济堂,待问清来由,便即送回原籍!那四个小孩子,我已亲自送至灵缘寺,了云大师见你七星腰牌,当即便要我传话,只说请你放心,他必会妥善安置!”说着,呈上腰牌。
司马长缨伸手接过,见秦不快料理诸事皆有条理,是以神色之中满是赞许之意!他们说话之时,那些大车亦被渐渐装满。
一名黑衣人前来禀道:“石府之中一应物事俱已装结完毕,共得粮约四千余石,马堂主与其余兄弟正在查找金银、字画并珍玩、瓷器等物!”
司马长缨道:“知道了,告知马堂主,不可多做耽搁!”又对秦不快道:“秦堂主可愿往山西走一趟?”秦不快大喜道:“大哥此话当真?”
司马长缨道:“此番要你押粮赴山西赈济,非比往常!你须日夜兼程,万不可稍有迟误!想山西四县连年大旱,颗粒无收!百姓苦不堪言,盼赈粮如仰日月!虽则这些粮食若言赈灾,实为杯水车薪,然亦可稍解燃眉之急!自你出发之时,我便与众兄弟前往富庶之地采购粮米,发往受灾之地!”
秦不快亦正色道:“大哥肯将如此重任付与小弟,弟必尽所能,定不有负于大哥期望!再者,大哥难道忘了,小弟也是讨过饭的!当年若非大哥搭救,定已饿死在路边了!因此我最知饥饿之苦,最知民以食为天的道理!即便大哥不说,小弟也必然会昼夜不休,快马加鞭!”
司马长缨眼中尽是殷切之情,望着秦不快道:“正因为兄知你曾受乞讨之苦,是以更能体察灾民所需,感同身受,急其所急!再者,天玑堂新立未久,你手下之人亦多为新进,此番押粮正可一试锋芒!”秦不快点头称是。
司马长缨又道:“此去山西,路程非短,定有诸般艰难,你当心中有数。倘或途中遭遇盗匪,你须沉着应变,切记,保粮为第一要务!绝不可一时性起而主次不分!”
秦不快见司马长缨似乎仍不放心,便抱拳道:“大哥叮嘱,弟必牢记在心!此行路远,势必会有几分难处,弟必当与众属下拼尽全力,不使赈粮有失!”
司马长缨道:“如此便好,为兄已经知会太原玉衡堂燕双平先生,令他接应与你!你途中可多与燕先生传递讯息,教他知你行止。”
秦不快一听,不觉喜上眉梢道:“是燕先生吗?他若亲自接应我,大哥便一点也不需担心了!以他漫天飞花的暗器功夫,哪路贼人敢来寻死!”
司马长缨抬头看了看天色,夜空星光微露,夜风之中水气不重,满天乌云滚滚,都向东南方涌去!秦不快朗声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启程!荆州之事就有劳大哥了!”说罢一抱拳,不待司马长缨答话,便清叱一声,飞身上马!
二十余名黑衣人扮作车夫,见秦不快在马上将长剑一招,便一齐赶动大车起行。跟同秦不快来的三人,也同在马上向司马长缨欠身告辞。
车马粼粼,不多时便消失在浓浓夜幕之中。马乘风自石府内院来至司马长缨近前道:“金银等物俱已收拾停当,石光祖那厮贪得无厌,搜刮的钱财数量着实惊人!”司马长缨道:“此等人为恶一世,我等却以其所遗财货救一方百姓,也算得他一件功德吧!”
彼时,众黑衣人尽皆改换装束为普通百姓模样,内中几个已经赶着装结财货的大车先行退去。余者手持火把,将石府四下里点起火来!之后分作几路,朝各处散去!
转瞬之间,石府之火已成冲天之势!司马长缨远远观瞧,但见浓烟滚滚,烈焰张天!不禁暗叹道:“唯其叱咤一时,称霸一方,也难免一朝灰飞烟灭!正是天道昭昭,果报有时!”
转过身对马乘风道:“你我二人这便去天玑堂,汇合众兄弟,分持金银财货,扮作客商,速往各处办粮!你也即时返回洛阳,同刘心一道自本处采粮,火速发往山西!当知灾民盼粮心似油煎,我等迟误不得!”
马乘风亦道:“不错,早一日发出粮去,我这心里也早一日舒坦!待到天玑堂领了东西,我便返程!”言毕,兄弟二人便籍着月色,径奔共济堂药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