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矛都备上了,真把姑奶奶当兔子了?’白槿宜银牙暗咬,俯身抄起墙头青瓦,对准脚下奋力掷去。只听几声闷响与痛呼,当先几名攀爬的恶徒应声跌落,砸在下方的同伙身上,引得一阵混乱骂娘。
然而这一阵急攻并未迟滞攻势,反如滴水入沸油,激得余众凶顽之气大炽。这些豢养的死士凶悍远非寻常庄丁可比,竟用臂膀硬格开碎瓦,再度猱身而上。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脚下数丈之高,即便不顾一切跳下,也难逃罗网。
额角冷汗倏地滑落,到了这步田地,一向机巧百变的少女,才终于尝到了束手无策的滋味。
“看来姑奶奶下半辈子的风光,就要系在轮椅上了……倒是省了把力气,却也拖累了寸心丫头。”
忽然间,长街尽头涌起一阵骚动,马蹄声由远及近刺破喧嚣。路人惊惶走避间,一道模糊的人影已化作黑色闪电,撕开夜色直贯而来。但见其控缰疾驰,在熙攘人潮中左右穿梭,灵动犹胜游龙戏水,竟未擦碰半分。短短数息,便从街角掠至墙下。
“来人是谁?!薛家在此办事,要命就闪开!”一名领头恶徒横身厉喝。
“正是不要命的。”马上之人声冷如冰。他正面对应着群痞,头颈却微侧向墙头。那恶徒瞬即明了,此人绝非好相与之辈,听他说话的口气,八成像是白槿宜的帮手,但只要不是官差,他们便敢放手一搏。
其余同伙不待吩咐,已各自握紧铁器,呈合围之势,显然同样作此打算。
‘甭管是谁,敢多管闲事,这会儿就一并作了。’有一人按捺不住,话音未落,手中砍刀已挟风斩向马前腿,意图先废了这碍事的坐骑。
眼看刀锋就要斩中马腿,骑士手腕一抖,双膝轻夹,那骏马竟通灵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恶徒只觉眼前一黑,抬头便瞥见碗口大的铁蹄,不待对方回神,马蹄携着沉重的冲力轰然踏落,却在几乎踩碎对方胸骨之际猛地偏向一旁,重重砸在地面。那恶徒被劲风带得踉跄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望着眼前扬尘,已是面无人色。
余下几名凶徒见同伙一个照面便狼狈倒地,心头皆是一凛。这骑士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他们干的虽是刀头舔血的营生,却最懂得审时度势。当下眼神一碰,随即操起六杆竹枪,放弃近身缠斗,转而以长兵遥攻。
竹枪破空而来,虽攻势密集,却轨迹散乱,相互配合间又毫无章法。那骑士身形微晃,于方寸之地挪移闪转,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让过枪锋,信手间便将合围之势化于无形。
这样的身法一旦显露,凶徒们便由不得不胆怯了。仅仅一个照面,彼此云泥之别已清晰无比。别说将那骑士刺落马下,便是想碰到那匹坐骑亦是徒劳。混乱中,一杆竹枪再度刺来。那骑士侧身避过锋芒,随即信手探出,竟在昏暗中精准扣住枪杆,时机角度分毫不差。
那凶徒惊觉不妙,赶紧双手运劲,奋力回夺,寻思既然伤不到那人,索性借此机会把他拽下马来。不意却觉枪身一震,一股刚猛寸劲沿杆陡然传来,他虎口一麻,竹枪已脱手而出。
‘他妈的,碰到硬……’
凶徒失声惊呼,茬字儿还没来得及出口,竹枪已如毒蛇般点中他大腿。血光迸现,那凶徒惨叫一声,当即抱腿滚倒。这精准而冷酷的一击,直令所有人心头一震。
几个机灵的立刻撒手后撤,另有杀红了眼的,仍嚎叫着扑上。
那骑士手中竹枪再振,风声过处,又有两人大腿被洞穿,惨叫着翻滚在地。
他出枪只刺人腿,且每次出手都点到为止,似乎意在教训众人,无意伤人性命。
白槿宜正坐困愁城,芳心灰了大半,忽见下方异变突起,不由得既惊且奇。无奈人影杂乱,她凝神细辨,也瞧不真切那半路杀出的奇人样貌,只隐约觉出是个年纪尚轻的男子。
虽不明其来意,但此人现身刹那,她心头竟倏地一亮。好似那怀抱阿斗、被困长坂桥的赵子龙,于走投无路之际,蓦然听见张翼德那声石破天惊的怒吼。
‘我乃燕人张翼德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但见来人端坐马上,姿仪英挺,扫荡群丑直如狮子搏兔。任凶徒蜂拥,竟无人能挡他信手一击。看得她怦然心动,周身血液都跟着烫了起来。
“头儿,要不…还是撤吧?”墙上的凶徒战战兢兢,“这人没准是个了不得的家伙,连帮手的能耐都这般了得,咱们兄弟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薛大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
本来白槿宜已是他掌中之物,却不知从哪杀出来这么一个多管闲事的程咬金。他不知道兄弟们还能在这个程咬金手下撑过几招,也许等他轮完了三板斧后,马上又有一个尉迟恭跟了过来。可若是为了个来历不明的过路客,就把到嘴的肥肉拱手让人,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
他胸口剧烈起伏,牙关紧了又松,终于从齿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
“妈的,老子跟你拼了!”
薛大一声怒喝,眼中凶光毕露,手中钢刀竟不管不顾,恶狠狠直刺白槿宜心口!
这一下来得突然,白槿宜吃了一惊,心下暗忖:“这厮还真是恶得流脓,场面都乱成这样了,还非要取我性命。可惜了这股不死不休的劲透,若是用来参禅打坐,没准儿早就成佛了。”
只是眼下她气力将尽,实在拿不出什么手段抵挡这搏命一击。
眼看刀锋将至,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撕裂空气!几乎同一时间,一杆竹枪如流星经天,裹挟着骇人力道自下而上疾射而来,“噗”地一声,精准无比地贯穿了薛大腿股!
墙上众人登时惊呼大乱,白槿宜却不慌张,她低头望去,只见马上那英武男子双手早已空空,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正是出自他手。
薛大这不知死活的夺命一击,终于彻底激怒了那位路见不平的骑士。
他猛地一抖缰绳,骏马长嘶,蹄声如雷,竟如一道移动的铁壁向前撞去。仓促间凶徒们慌忙闪避,稍慢些的立时被撞得人仰马翻,手中兵刃尚未举起便已失了章法。那骑士一声低喝,随手又从人群中夺到一杆竹枪。本来平平无奇的物事,一旦到了他的手里,顿时就变成了神兵利器,随着骑士双臂伸展,一圈圈缭乱的枪花,霎时绽放在人群之中。
风声夹杂着棍影,压得所有人抬不起头。借着这番冲杀,他几个起落便撕开包围,转眼已突至白槿宜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