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李想的办公室，姜流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回到了自己那间略显冷清的拯救者宿舍。
他再次摊开那份异常信息报告，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坐标点上逐一扫过。
当他的视线停留在“东经 109°55'，北纬 39°38'”这个坐标时，眼神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心头微微一紧。
“毛乌素沙漠……” 他喃喃自语，一段尘封的记忆浮上心头。
那里，曾是一处规模宏大的地下矿场，更关键的是，它内部曾部署着一个为数不多的、使用核动力能源的地下计算机集群。
虽然已经废弃多年，但在他们年少时，那里曾是包括他和孙平在内，一众复古社区少年们的“秘密基地”和“淘金场”。
他们曾无数次潜入其中，收集尚能使用的零部件和老旧存储设备，孙平更是其中的佼佼都，总能找到最核心的部件。
姜流清晰地记得，有一次，孙平指着那些沉寂的巨大服务器阵列，眼中闪着光，十分肯定地说：“别看它们现在睡在这里，底层的架构和能源都是完好的，只要一段小小的代码，就算是用个掌中宝植入进去，也能轻楹唤醒它们，这里的算力……虽说比不过基地的量子计算集群，但足够用了！”
当时只当是少年人的狂想，如今想来，却让姜流脊背发凉。
要黑入太空深处那些老旧但结构复杂的防御系统，对计算能力的要求是天文数字，目前已知的设施中，恐怕也只有这个地方残存的核动力计算集群，才有可能提供足够的算力。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寒风，缠绕上姜流的心头。
他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会的……孙平虽然激进，但不至于……”
他试图说服自己，但理性告诉他，以孙平的性格和那句“是时候做点什么了”，这几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尽管心中没底，甚至有些害怕面对可能的结果，姜流还是决定必须去现场看一看。
他收拾起复杂的心情，没有直接前往沙漠，而是先回了趟复古社区的家。
他知道，此时的毛乌素沙漠正值严冬，天寒地冻，昼夜温差极大，更有危险的变异兽群出没。
得益于小时候常跟随母亲张墨茹四处考古的经历，家里应对各种极端环境的专业装备倒是十分齐全。
他熟练地整理了保温服、高能食物、水源净化器、武器和急救包，将它们塞进一个大号的战术背包。
准备妥当后，他乘坐通勤系统，来到了距离目标坐标最近的一个小型边缘社区。
在这里，他租用了一辆性能可靠的旧式极地房车，加满了燃料和补给，便毫不犹豫地驶入了茫茫沙海。
车窗外，起初还是昏黄的沙丘连绵。但行驶了没多久，天空竟毫无征兆地飘起了雪花，并且越下越大。
不过短短几十分钟，天地间便已是白茫茫一片，能见度急剧下降。
姜流减慢了车速，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不禁喃喃自语：“真是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忽然，他心念一动，上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雪景，正是在不周山的虚拟空间里。紧接着，他回忆起哥哥姜浪笔记中的记载——似乎每一次不周山子系统进行重置时，内部环境都是一片冰天雪地。
“重置……大雪……这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他心中泛起一丝疑惑，暗自记下，“等恢复任务权限，一定要找机会，在下一次不周山重置后立刻进去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规律。”
就在他因雪景而分神之际，个人终端的加密通讯频道突然响起了秋柠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姜流！你去哪了？定位显示你在野外？立刻把你的具体坐标发给我，我马上过来！”
姜流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将房车当前的坐标发了过去。他将车停在一处相对开阔、易于辨认的沙谷中，熄火等待。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漫天风雪中，一个矫健的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飞驰而来。
秋柠穿着一身基地标准的户外用纳米保温紧身衣，完美勾勒出身形的同时抵御着严寒，背上是一个紧凑的战术背包，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脚上那双闪烁着微光的反重力极地靴，让她在厚厚的积雪上如履平地，速度惊人。
姜流打开车门，风雪立刻灌入。
他看着秋柠这身堪称豪华的装备，忍不住调侃道：“啧，基地的顶尖装备就是不一样，你这身行头，都能直接去南极科考了。”
秋柠白了他一眼，起身地钻进房车，拍打着身上的雪花：
“少贫嘴。是李总，他紧急通知我，说你一个人出来了，让我务必带上最好的户外装备跟上来，免得你这位 ‘停职人员’ 在外面出了什么岔子，他没法跟姜院长交代。”
她语气中带着关切，也有一丝对任务的好奇，“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这么急匆匆地跑到这种鬼地方来？”
姜流关好车门，将暖气调大，神色凝重起来。
他招呼秋柠坐下，然后将李想的担忧、异常报告、太空飞行器事件，以及自己对孙平和这个废弃计算集群的猜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秋柠。
秋柠听着，眼睛渐渐睁大，脸上写满了震惊，当时孙平说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她也在现场，心中也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你是说……孙平他可能在这里，试图用这里的算力去劫持太空武器？这……这太疯狂了！如果你们的猜想是真的，那我们该怎么办？强行阻止他吗？” 秋柠急切问道。
姜流望着窗外被风雪笼罩的、隐约可见的矿场入口轮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透着忧虑：“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先找到他，当面问清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带着大家走上一条绝路，那些老旧的防御武器，与集团来比跟玩具差不多。”
他指着报告上的坐标，对秋柠说：“就是这里。如果这件事真和孙平有关，他一定就在里面。我们对里面的结构很熟，但这么多年过去，里面肯定有了变化，一切要小心。”
秋柠听着姜流的话，心中也涌起一阵担忧。
“还有，浩然那边我可能做的太草率了。”
姜流声音低沉，将与赵阿乐的对话与秋柠又复述了一遍。
秋柠望着窗外被风雪模糊的矿场轮廓，仿佛能感受到其中隐藏的巨大风险和不确定性。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镇定，既是安慰姜流，也是安慰自己：
“你先别自己吓自己。也许……也许事情并不像我们推测的那么糟。孙平虽然想法激进，但他很聪明，应该知道那么做的后果，还有浩然那边有乐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目光却不自觉地被窗外纷飞的大雪牢牢吸引。
她看得极其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神态，仿佛要将每一片雪花的轨迹都刻入脑海。
姜流注意到她异常专注的神情，暂时抛开了心中的沉重，有些好奇地笑道：“怎么了？这雪……有这么好看吗？”
秋柠没有转头，依旧凝视着窗外，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和感慨：“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雪。”
她顿了顿，仿佛在仔细品味这种全新的体验，补充道：“很美。比系统里模拟的任何雪景都要真实，都要……壮观。”
姜流愣了一下，随即恍然。
他想起秋柠从小在高度人工化的地下社区长大，那里的一切气候都受控于环境模拟系统，确实很难有机会亲身感受这种原始而磅礴的自然之力。
他不由得笑了笑，带着一丝过来人的调侃：“坐在暖和的车里，隔着窗户看雪，当然觉得美了。你要是真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寸步难行，找不到食物，可能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秋柠却不以为然，她自信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纳米保温服：“现代科技足以应对这种环境。这套衣服能抵御零下七十度的严寒，维持恒温。极端天气并不可怕。”
姜流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样子，咧嘴笑了笑，抛出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那古代呢？或者说……更久远的远古时代呢？”
秋柠终于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一丝属于技术人员的理性困惑，她微微蹙眉，仿佛在思考一个技术难题：
“古代？古代人……应该会迁徙到更暖和的地方居住吧？比如靠近赤道的区域。或者建造更坚固保暖的庇护所，储存足够的食物过冬。生存是生物的本能，总会有办法的。”
她的回答基于逻辑和已知的历史知识，却缺乏一种对真正浩劫的想象。
姜流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目光变得深远，他望着窗外被白色吞噬的世界，声音低沉下来，仿佛在回忆一个遥远却沉重的史实：“如果……不是局部的大雪呢？如果是一场席卷了整个星球，持续下了几千年，让海平面下降，大地被永久冰封的……全球性降雪呢？那时候，人类又能迁到哪里去？”
“全球范围……几千年？” 秋柠重复着这几个词，瞳孔微微收缩。她所学的历史和数据模型中，从未如此具体地描绘过这种景象。
“看着这场雪，让我不由得想到了不周山重置后的样子——漫天飞雪，天寒地冻，那里的文明又是怎样开始的的？” 姜流凝神说着，“就像是一万多年前席卷全球的几次冰潮，很难想像，我们的祖先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