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分数已然尘埃落定，悬挂在考生心头数月之久的巨石轰然落地，但激起的并非全是轻松的涟漪，更多的是一种茫然的回响——下一个难题，如同隐在迷雾中的关卡，正是志愿填报。
宿舍里，诗瑶刚看着萧宇像一阵风似的冲下楼。他查到自己那足以傲视群雄的分数后，第一时间拍照发到了家庭群，瞬间引爆了红包和夸赞的狂欢。他扬着手机，屏幕上不断跳跃的收款信息映亮了他年轻而张扬的脸，连眼角眉梢都挂着了无掩饰的喜悦。
“我爸我妈催我回去，说是要开家庭会议，商量‘头等大事’！”萧宇的声音里带着被宠溺的、理所当然的兴奋，他拍了拍诗瑶的肩膀，“你也赶紧跟家里报喜呀！回头聊！”
说完，他便像一只挣脱了缰绳的猎犬，欢快的背影三两步就消失在了宿舍楼拐角处，只余下空旷的楼梯间里隐约回荡的、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宿舍门“咔哒”一声轻响，重新合上。骤然降临的寂静，像一张无形的、微凉的网，将诗瑶轻轻笼罩。窗外，萧宇的身影在炽白的阳光下最后闪动了一下，彻底不见了。那股因他而生的鲜活热气仿佛也随之被抽走，诗瑶站在原地，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空落落的失重感，心口某处似乎也跟着塌陷了一小块。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透玻璃窗，在靠近窗边的书桌上投下一片近乎凝固的、长方形的光斑。光斑里，无数微尘像宇宙中的星屑，缓慢、寂静地浮沉起舞。宿舍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另外两位室友大概也正和家人在一起，分享着或喜或忧的时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假期特有的、散漫而孤独的气息。
诗瑶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木质桌面上还放着一支用空了的笔芯，和几本叠得整整齐齐、写满了笔记的参考书，它们见证了过去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晚上。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借此驱散那阵莫名的空虚，然后拿起了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触碰到掌心，带来一丝清醒。她需要面对自己的时刻，到了。
第一个电话，拨给家里。
“嘟…嘟…”的等待音每响一下，都似乎敲在她的心坎上。电话接通了。
“爸，成绩出来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甚至刻意压低了一点，掩饰着底下潜流的波澜。
“多少分？”父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但那急促的语速和微微拔高的尾音，还是透出了掩饰不住的紧张，像一根绷紧的弦。
“521分，超过一本线二十多分。”诗瑶清晰地报出数字。
电话那头，陷入了大约两秒钟的沉默。这短暂的静默像被拉长了一个世纪，诗瑶几乎能想象到父亲此刻的表情——他可能正屏着呼吸，在脑中飞快地换算着这个分数与历年录取线的差距，也可能是一时被这个虽不算顶尖、但已足够稳妥的成绩冲击得有些无措。
随后，是父亲难以抑制的、骤然爆发的激动：“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女儿没问题！太好了！”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如释重负的喜悦，“我这就告诉你妈！晚上咱们家好好庆祝一下！你想吃什么？让你妈给你做！”
听着父亲那几乎要冲破电话听筒的兴奋，诗瑶喉咙动了动，那句在舌尖盘旋了许久的话——“比模考低了三十多分呢”，最终还是被无声地咽了回去。像一颗微小苦涩的石子，沉入心底。她不忍心在这个时候泼冷水，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欢欣。父亲的期望，像一双温暖却也有分量的手，托着她，也无形中束缚着她。
“嗯，好。爸，我晚点再打给你们。”她轻声应着，挂断了电话。
宿舍里重新安静下来，父亲的欢呼声仿佛还在空气中留下了一丝余温，但更反衬出此刻的寂静。她需要更理性、更专业的声音。
接着，她拨通了班主任李老师的电话。
“诗瑶啊，我正等着你的电话呢。”李老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沉稳，像一股滑润的溪流，瞬间抚平了她心头的些许焦躁。
“李老师，我考了521分。”她再次报出分数，这次，语气里少了对父亲的掩饰，多了一丝对老师的依赖。
“521分，很不错啊！”李老师先是习惯性地给予了肯定，随即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份了然与关切，“不过，坦白说，比你平时的成绩和排名，还是低了一些。是考试的时候太紧张了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这一句温和而精准的问候，像一把钥匙，轻易就撬开了诗瑶努力维持的平静外壳。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就模糊了。原来，还有人记得她应有的水平，记得她在无数次模拟考中稳定在年级前列的名字。那种被理解、被看见的委屈和感动交织在一起，差点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赶紧仰起头，眨了眨眼睛，逼回那阵湿意。
“可能……是有点紧张吧。”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没关系，一次考试的波动不能代表全部。这个分数依然很有竞争力，依然有很多好的选择。”李老师的声音充满了鼓励，接着，电话那头传来了轻微的、哗啦啦的翻动纸页的声音，那声音让人安心，仿佛老师正面对着无数资料，为她寻找前路。“我建议你啊，可以重点考虑一下省内的几所重点大学，比如师范大学、财经大学，你的分数应该都很有竞争力。离家近，环境也熟悉，未来发展也不错。对了，志愿填报是第二次高考，千万不能马虎，一定要参考近三年，至少是去年各校、各专业的录取分数线，注意拉开梯度。”
“嗯，谢谢老师，我记住了。”诗瑶认真地回应。
挂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宿舍重新陷入了更深的寂静之中，只有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嘶喊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