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镜子完全破碎之后,我们只能依靠这人间的一切,来弥补自身那残缺的影子,就如同在无尽黑暗中寻找微弱光芒一般。
——《浮世鉴·跋》
在马耳他东南方的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小渔村,时间正好是凌晨六点过了一分钟。
滂沱大雨刚刚停止,厚厚的云层被清晨的阳光撕裂出一道金红色的缝隙,那缝隙仿佛是一道还没有愈合的伤痕,醒目而令人心惊。
一辆路虎停在断崖的尽头,车灯依旧亮着,白色的灯光斜斜地照射在海面上,使得海面泛起一层如同碎银般闪烁的光辉,宛如无数的小精灵在海面上跳跃。
顾京棠推开路虎的车门走了下来,她赤着脚踩在被雨水打湿的沙滩上,留下了一串半月形状的血红色印记。原来昨夜她的脚心被玻璃划破了,但她却懒得去包扎,任由鲜血流淌,和海水混合在一起,慢慢结痂,似乎对这种疼痛已经麻木。
沈砚礼紧随其后,他把银匣的残盖当作托盘,平稳地放着最后一片镜子。镜子里映照出他们两个人并肩而立的身影,就像一张被水浸泡得有些模糊的合影,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沧桑感。
他抬起手,将钛管项链解了下来,那共生芯片在晨光的照耀下,凝结成了一滴非常细小的金属泪珠,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顾京棠,”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钥匙,还给你。”
……
那芯片被轻轻地按进了银匣的镜面之中,恰好填满了那个独眼形状的缺口,就像是命运的齿轮终于契合在了一起。
“咔哒——”虽然只是非常轻微的一声响,但却仿佛给这个世界,加上了最后一道锁,让一切都尘埃落定。
镜面不再映照出人的影像,而是浮现出了几行小小的字迹:
【Memory Export:Complete】
【新历:元年·00:00】
【载体:顾京棠(唯一)】
【备份:沈砚礼(终身)】
【权限:人间】
……
在远处的渔村教堂里,钟声敲响了七下,就像是在为这个新历报时,宣告着一个新的时代的来临。
顾京棠伸出手,把银匣的残盖抛向空中——
“噗通!”银匣落入海水之中,镜面瞬间碎成了八瓣,每一瓣都映照出不同的天色:有早晨的红色、波浪的白色、云朵的灰色、心中的绿色……还有,一张尚未出现的人脸——那是代表着未来的模样。
……
沈砚礼侧过眸子看着她,他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乱:“以后,”
“没有天目,”
“没有鲛人泪,”
“没有银面佛,”
“你想要做些什么呢?”这个问题在空气中回荡,仿佛带着一丝探寻未来的期待。
顾京棠抬起手,动作轻柔而缓慢,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把被雨水浸湿的黑发挽成一个髻,用一根断针固定住。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一种独特的韵味,她的声音温婉而雅致,如同一首悠扬的古曲:“开一间小小的馆子,”这馆子在她的心中已经有了雏形,“只售卖三样东西——”
她稍作停顿,似乎在等待对方的好奇追问,“琴、棋、酒。”这三样东西对她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
“琴,用来收集旧曲;”
那些被岁月遗忘的旋律,将在她的馆子里重新奏响;
“棋,用来破解残局;”
无数复杂难解的棋局,等待着有缘人来挑战;
“酒,”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深邃,“只给那些匆匆路过的行人,”这些行色匆匆的人们,“让他们半醉,”沉醉在她精心酿造的美酒之中,“半醒,”还能保持着对生活的清醒认知,“半——”她故意拉长了语调,“人间。”
这人间的烟火气息将在她的馆子里得到独特的诠释。
……
男人低声轻笑,那笑声中带着一丝玩味和欣赏,他那只独眼里映照出她的侧脸,就像是映照着最后一盏即将熄灭的灯火,那微弱的光芒却散发着倔强的光辉:“馆子叫什么名字呢?”他好奇地问道。
“棠舟。”
顾京棠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棠,就是我;”她指着自己,眼中满是坚定,“舟,”她的目光转向男人,“就是你。”这两个字将他们紧紧相连。
……
在断崖下面,一艘老旧的木舟被潮水推了过来,刚好停在他们两人的脚边,仿佛是命运的安排。
舟身上刻着一行小字,虽然被海水浸泡得有些模糊不清了,但还是能够辨认出来——
【利滚利,已还。】
这几个字背后似乎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沈砚礼弯下腰,把舟缆解开,他的声音低哑,仿佛承载着岁月的沧桑:“本金,”他缓缓说道,“是我。”
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决绝,“利息,”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是余生。”他要将自己的全部都交付出去,“按照每秒,”他一字一顿地强调,“翻倍。”这种情感的积累已经到了极致。
……
顾京棠赤着脚踩上了舟板,回过身,把手伸给他,她的声音在晨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柔,如同春日里的一缕微风:“沈砚礼,”她呼唤着他的名字,“上船吧,”她的语气中充满了邀请和期待,“我们一起回家。”这个家是他们心灵的港湾。
……
木舟渐渐离开岸边,帆没有升起,桨也没有划动,却被潮水自动地推向了外海。
就好像是大海,终于接纳了最后一枚,还没有爆炸的,心脏。
这颗心脏承载着他们的爱与希望。
……
在远处,桂妈驾驶着路虎,沿着崖顶,缓缓地跟随前行,车灯没有打开,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烟雾,就像是在替他们,将旧世界,一点一点地,烧成灰烬。这旧世界的一切都将随着他们的离去而消散。
……
新历,元年·00:10
太阳彻底跃出了海面,那金红色的光芒,就像是一面刚刚修补好的镜子,散发着温暖而明亮的光辉。
在舟上的两人并肩而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波浪之中,相互交叠成一个白色的圆圈,就像是一个,
还没有完全合拢的,
但已经不再需要的,
棺钉。